(18)
贺尘吃过药后,闷头睡得不知时日。醒来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沈南星来过,床头柜上多了一个餐盘,上面摆着保温水壶,退烧药、消炎药、温度计,还有一个切好的橙子。
贺尘烧得口干舌燥,拿了一片尝了一口,酸到表情扭曲。
剩下的不想吃了,但一想到是沈南星好不容易切的,还是顶着窜到耳后根的酸,把橙子吃了。
他的烧已经退了,出了一身粘腻的汗,贺尘拿上衣服去洗澡。
沈南星不在家。
贺尘看了一眼客厅的钟,刚过下午一点。
他的脑子没醒透,刷牙的时候用了沈南星的牙膏,嘴里瞬间弥漫一股清甜桃子味。
他有病地在想,桃子味的牙膏沫确实比他那薄荷的好吃点儿。
洗完澡出来,贺尘去冰箱里找吃的。
他平时基本点外卖,但偶尔吃厌了也会自己下厨。复杂的他不会,一些简单的鸡蛋面总还是能弄的。
从冰箱里拿出两个蛋,余光瞥见沈南星用的碗。
沈南星的专用碗很幼稚,白底,抹茶绿色的碗口涂边,碗侧画着明黄色的小花。
完完全全就是他们那儿五岁小屁孩才会用的碗。
抬指掀开上面倒扣着用来充当碗盖的碟子,贺尘挑了挑眉。
好,很好。连粥都只喝上面薄薄一层就饱,再下去是不是得辟谷修仙了?
贺尘眼不见为净地怼上了冰箱门。
煮好面正吃着,听到有人按密码锁,以为是沈南星回来了,结果与开门的芳姨四目相对。
贺尘:“?”
芳姨被他盯得莫名其妙,甚至往身后看了眼:“怎么了?”
贺尘还是不怎么能发得出声,但至少比昨天全哑好一点,“你,知道密码?”
芳姨还以为什么事儿,一下放松下来,说:“是啊。我在这家都干两年了。自然是知道的。”
“小伙子你放心,南星已经交代过了,姨不会随便动你东西,随便进你房间的。”
“你要是有需要姨打扫的,再喊我就是。”
贺尘倒也不是怀疑什么,就是一下子跟芳姨面对面多少有点怪。
按常理一般钟点工来干活,家里总会留人。
沈南星不一样,任由芳姨自由进出,说明对芳姨极度信任。
芳姨见他不吱声,又道:“你没来之前,南星一个人住,要是摔了病了,总需要人帮。知道密码,我进来也方便。”
贺尘“哦”了一声,扒了两口面又停下,忍不住用手卡着嗓子,硬压出声也要问:“他为什么不找个护工?这样不是方便点?”
这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
芳姨闻言看了看他,欲言又止。隔了半晌,方才启口:“小伙子,你没有经历过南星经历过的那些,无法感同身受,自然也不会理解他的坚持。”
“所以能轻飘飘地问出这一句。”
“但在南星面前,姨还请你别这么问他。”
芳姨声音不轻不响,也没有过多的情绪,不似嘲讽。
她只是如此陈述着。
今日若是换做别的人,换做别的话题,贺尘定是要发脾气地问上一句:“您什么意思?”
现在他却问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芳姨说的是对的。
他从来不曾去理解沈南星这个人本身,他只是好奇他表现出来的那些东西。
就像走在路上,迎面遇上一个残疾人会不自禁多看两眼,打量对方的怪异,却不会去探寻他们背后的苦悲一样。
“不好意思啊小伙子,姨没别的意思。就只是……”
芳姨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下去,她轻叹一口,“其实,我们谁都没法理解南星。”
是啊,无法理解。
他虽然活得可笑,却依旧好过沈南星。
好过那个在最好的年纪,却被禁锢在残败身体里的灵魂。
所以,芳姨没说错。他的问题,不仅轻飘飘得不像人话,甚至混蛋得要命,理所当然地把沈南星放在那样的位置上,去替他做出“应该”的选择。
不算愉快的对话,寡淡无味的挂面,贺尘吃了半碗也没了胃口。
明知道面会涨开,之后自己不会再吃,贺尘还是拿了个碟子盖在碗上,放进冰箱。
看着两个紧挨在一起的碗,贺尘无语一笑,最近的他还真是……
莫名其妙。
-
芳姨打扫完便回去了。
贺尘闲来无事,吃了药躺回床上摆烂。群里消息跳个没完,老板们在晒伞,各种站街拍照,外观党取得空前胜利。
兄弟群里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玩意儿,消息跳得飞快,但没一个话题是贺尘能接得上的。
懒得再看,将手机一扔,闭上眼补眠。
等再醒来,外面天已经黑了。
看了一眼时间,晚上6:08分。沈南星还没回来。
他来的这两个月,沈南星都是早上去公司,还没有过到现在不回来的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般想着,莫名便划到了和沈南星的聊天界面,手指悬停了一番,最终是没问。
沈南星回不回来好像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起来洗漱完,掏了根烟。
沈南星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注意到贺尘,沈南星挂上微笑,“晚上好,还发烧吗?”
贺尘摇了下头。
“你在咳嗽,还是不要抽烟了。”沈南星不知道买了什么东西回来,他先把袋子放到一旁的鞋柜上,才开始换轮椅。
贺尘把烟塞回烟盒。
沈南星换轮椅还是一如既往的慢。
十一月初,还没有特别冷,沈南星却已经穿上了羽绒服,多少影响行动。所以沈南星最后还是选择先脱掉羽绒服,再进行转移。
他里面穿的是一件米色马海毛的毛衣。
那衣服看上去并不大,至少贺尘觉得可能塞不下自己,但沈南星太瘦,那件衣服在他身上像是大了好几个size。
袖口长出一节,几乎裹到指尖,将他蜷曲的小指盖住。
下摆堆叠在他薄瘦的腹部,才勉强让他那纸片一般的身材看上去有了些许厚度。
顶灯打下暖黄灯光,将沈南星照得越发毛茸茸,像是某种弱小的、一掌就能握住的小动物。
贺尘眼皮跳了跳,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问出一句:“需要帮忙吗?”
沈南星闻言动作一顿,刚刚摆好的腿不受控地往边上一倒,他忙扶回来,温和地冲贺尘说:“不用的。”
而后耐着性子,重复之前的动作。
好,被拒绝了。贺尘瞥着嘴,将眼神从沈南星翻折着地的脚踝上移开。
几秒后,又不自禁地移回来。
算了,还是看着点吧。他想。万一沈南星摔下来,还好及时扶一下。
沈南星的动作虽然慢,虽然笨拙,但他的耐心一向不错,所以最终还是慢吞吞地完成了。
他拿过那一袋子东西,转动轮椅进到客厅,带着一点用力后轻微的喘息,对贺尘说:“贺尘,我给你买了川贝枇杷膏,止咳的,你喝一点?”
他把东西递过去,见贺尘迟迟不接,又唤了一声,“贺尘,你拿一下好吗?”
“我拿不住了。”
刚转移过后的双手不免酸软,无法坚持长时间的举着。
“哦。”贺尘回过神,咽着肿痛的喉咙,表情扭曲地接过。
这辈子,他到死都不会喝的东西里面,其中一样就是止咳糖浆。药,他只能接受药片。冲剂、糖浆、口服液除非病到毫无知觉被人灌下去,否则他是绝不会主动喝的。
结果沈南星特地去为他买了川贝枇杷膏……
“不会很难喝的。只是会带一点清凉的感觉,不苦的。”沈南星仰着头说完,拧身到轮椅后面的口袋里掏了一卷水果糖,“我还给你备了糖。”
贺尘又“哦”了一声,后知后觉感觉到热。燥热,从脖子一路蔓延往上,连带心跳也快。
耳朵又涨又麻。
啧,又发烧了。他想。
伸手拿过糖,顺便握住了沈南星的指尖。
“怎么了?”沈南星问。
贺尘沉着脸,拧着眉,将他过长的袖口捋到手腕,露出手心的一道伤。
伤口不怎么深,像是被什么东西刮到的,细长一条。因为刚才沈南星转移时用力而又崩裂了一次,血迹糊开在伤口周围。
“怎么弄的?”贺尘问。
沈南星盯着自己的伤口,也像是刚发现一样说,“不知道诶。估计是从蹭到哪里了吧。没关系的。”
“不疼的。”
无力的指节被人握在手里,沈南星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抽回,又被对方霸道拽回去。
“医药箱在哪里?”
“不用麻烦,我去洗一下就好了。”
贺尘没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药箱,在哪?”
“靠近窗边的柜子里。”
沈南星自己不太在意,毕竟普通人在这个季节,手冷的时候也感觉不到太多。
何况是他呢。
但想到贺尘可能是因为他给他买了枇杷膏,所以想帮他处理伤口,还他人情,于是没再拒绝。
贺尘取来药箱,拿出酒精棉给沈南星的伤口消毒。其实这种口子要是在他身上出现,压根算不得“伤”。
但在沈南星发红的手掌上,却显得莫名严重。
大概是他柔弱易碎的形象在他脑海里太过根深蒂固,脑子自动夸大了某些关于沈南星的部分。
酒精触碰伤口多少带点刺激,沈南星的手指痉挛似地蜷了蜷。
“疼?”贺尘给自己处理伤的时候向来粗糙,倒是没想过这样的力道对沈南星合不合适。
沈南星摇头:“不疼。我没什么感觉的,你不用那么小心。”
小心?他哪里小心了?
贺尘“哦”了一声,“那我随便擦了。”
说是这样说,沈南星却发现他动作越发轻柔,几乎是一点点在伤口外圈蹭。
沈南星无奈一笑:“真的没关系,我的手知觉很迟钝,不会感觉疼的。”
贺尘:哦,知觉迟钝就可以乱来了?
“而且只是一个小伤口。”
“怎么弄的?”贺尘仿若失忆般,又问了一次。
沈南星还是回答不知道,毕竟这具身体总是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伤,他感觉不到也就不那么在意。
不过担心贺尘会以为是给他买枇杷膏时弄伤的,所以沈南星还是贴心地找了个借口,“可能下午翻项目资料的时候,被纸刮到了。”
“哦。”贺尘找到防水创可贴给他贴上,“那你下次小心点吧。”
“好。”沈南星很乖地答应下来。
贺尘还想说什么,结果一抬头,发现沈南星不知何时伏下了身,凑得极近。
近到他能闻见沈南星身上毛茸茸的香味。
听到沈南星的呼吸。
数清沈南星的睫毛。
“扑通——”贺尘又听见自己的心跳。
“怎么了?”沈南星问。
“没……”贺尘喉结一滚,哑得差点没发出来声。
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下一秒,贺尘觉得自己还不如窒息死了的好。
因为沈南星眨着透亮的眼睛看过来,不好意思地说:“那你,能先松开我的手吗?”
“我好像要坐不住了。”
生病哪儿都去不了,所以写了点儿,就来更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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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