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一双纤细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阮鹤的眼睫颤了颤,视线投向那个抱住自己的人。
那是个很清瘦的男人,也很冷淡。阮鹤只能瞥见他的侧脸。
也就是这一眼,阮鹤心中古怪的猜想便升腾出来,无他,这脸实在太像那个猎族。
男人似乎感受到她灼热似的视线,他低下头,很淡地开口:“我叫谢远山。”
这脸也像、这声音也像!
但是时隔太久,阮鹤没办法确证这个人就是那个猎族,只按兵不动。
谢远山垂着眼看她,阮鹤有些不自在,但他只是抹了抹她的唇角就把她放下了。
阮鹤瞥了眼他的手——沾满鲜血。
她深吸一口气,不敢相信是她流了那么多血。阮鹤扫了眼四周陈设:她身处一个别墅,目前在客厅。
谢远山递给她一个眼神,阮鹤就心领神会,明白他想让自己坐在沙发上谈点事情,尽管眼前的男人再帅再像那个猎族,阮鹤都明白此地不宜久留。被人类发现魅魔的身份,就像把吸血鬼拉到日光底下,她会再多禁法都完蛋。
阮鹤冷笑了一下,她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嘴唇,然后开始在虚空中画符。
然而就是在她画出第一笔的时候,她便感到浑身的刺痛,整个人像烤串被火烤似的,阮鹤哆嗦了下手,本就羸弱的身体更是撑不住,她感到喉间一片腥甜。
……很久都没有的感觉了。
阮鹤舔了下嘴唇,满口的血,她扯出一个欢愉的发自真心的笑,深吸一口气后,她伸出修长的食指,决绝地画符。
每画一笔,她便感觉心口的血在往喉间涌。到最后,她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要跑还是纯粹被那种爽感麻痹了精神,只想像个永动机这么一直做下去。
最后一笔,就差最后一笔。
阮鹤病态地看着那张符,再度伸手之际一阵力量直接把她轰退到沙发脚。
冰凉的建筑与有温度的柔软的小腿肚相撞,擦出一片淤青。
阮鹤再也憋不住那股热流,“哇”一下全吐了出来。
鲜血流淌,她抹了把唇角,对于鲜血,甚至不屑一顾。阮鹤抬起头,精准地把目光抓向男人。
谢远山是去倒水的,只不过倒好后他也没有迈腿来的意思。反之,他斜倚着厨房的门,眉眼很清冷,像是下的第一场雪,不见笑意。
阮鹤知道,他已经看了很久。
见招拆招,随遇而安。阮鹤心念。
然后阮鹤不顾疼痛坐在沙发上,抬了抬下巴:“来吧。”
谢远山走了过来,他坐在阮鹤的对面,水杯放在桌上发出脆响,他用五指,以握住杯子的方式推给阮鹤。
阮鹤垂着眼,盯着他修剪整齐圆润的指甲瞧。
谢远山语气很平静,很像在讨论天气:“我只是去接了杯水。”
“不和你讨论接不接水的问题。”阮鹤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打算囚禁我?”
谢远山蹙了下眉,但很快恢复原样,仿佛阮鹤这句话对她没造成任何困扰似的:“喝水。”
阮鹤觉得谢远山很平,一座很平的山,上去的路也没有,下来的路也没有,飞鸟走兽只能困在山间,日复一日的单调。这样的人最没意思,阮鹤也不爱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她的沉默拒绝,使得本就安静的客厅更为静谧,像一个用毛巾织出来的笼子,冬日的旅者自投罗网,甘愿陷入这样的温暖,甘愿被这样的温暖一点一点绞死。
阮鹤猛地起身,在最关键的时候站了起来:“我要走。”
她语调冷静,命令着谢远山。
也是,一贯都是上位者,连央求都是命令。谢远山这样想,就不自觉地笑了,他的笑意也很凉薄,月光似的昭示存在感:“喝水。”
阮鹤被他的笑吸引,对谢远山的兴趣又一点点攀升。这样的落差感——下位者的落差让她有点起了游戏的兴致。她的对视操纵不了他,他不是一般人。陪他玩会吧。
阮鹤懒洋洋地想。
所以,她用一种近乎魅惑的语调开口:“喝了水,就放我走?”
谢远山道:“嗯,放你走。”
成功了啊——阮鹤慢悠悠地思考,太没意思了。
魅魔有些时候的声音就像人鱼的歌声,也能起到迷惑人类心智的作用。
阮鹤还没玩够,她笑了起来,她笑的像春天的花开,有种难得明艳的美,而她笑的时候,谢远山就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
阮鹤笑完了,举起水杯一饮而尽。她把水杯随意地丢在桌上,玻璃碎片炸到各处,独独没伤到她。阮鹤起身,走近谢远山,她的手抚摸着他的脸,用一种流动的暧昧摩挲着他的眉骨。
谢远山知道她怎么想,她想接吻。
但他用一种懵懂的、淡漠的情绪看着阮鹤,阮鹤就收了那心思。她抚摸着他的喉结,他知道她想咬他的喉结,然后逗弄的他情绪错轨。
祸乱人类的、魅魔。
诛杀这种存在,是猎族勇士的目标与心愿。
他看着她,他的眼睛很像玻璃球,很剔透,很明亮,存在的情绪更是少得可怜。
阮鹤抱着他的脸,盯着,看了很久,最后,一个轻的像羽毛的吻落在他的眼睛上。然后他的眼睛就被迫装满了不属于自己的眼泪。他的眼睛很疼很疼,疼得要忘记所有事情,但却有个观念横亘在脑海挥之不去。
——阮鹤哭了。
然后她晕倒了。
他在那杯水里加了安眠药。
他也心软了。
*
阮鹤再醒来时,自己有一只手被铐在床边。
谢远山盯着她看,那眼神像是要把她吞吃,又像很疲惫。
阮鹤对着这张脸,说不出恶狠狠的话,她身处的环境,也不允许她站起来恐吓他。她只能无措地看着他,最后开了个玩笑:“撕票吧。”
谢远山笑了,那笑转瞬即逝,快到让人怀疑是否存在过那么一个人笑:“不撕票。”
“什么时候放我走?”
沉默。
然后谢远山开口:“我是通灵人,我已经发现了你的身份。”
每说一个谎话,就要在心底画一笔。一个正字可以抵一次值日。阮鹤笑吟吟地托腮,对一群男孩说。
谢远山站在书架后面,窥视她。
“为什么说谎还能得到好回报?”有人问。
“不知道,我就喜欢坏坏的人呀。”阮鹤说,“偷听的人也可以玩这个游戏哦。”
谢远山猛地收回目光,他手里握着一本书。——《与魅魔决斗的一百个技巧》。他的手颤抖着,一个字都读不进去。或者说,每个字都变成正字。
他窥视着她,有一就有二。
他把书放回书架,脑海中那句话不停回旋。
谢远山一直在按照别人的要求做个好人,把之前流露出的恶习改变,长成了高中的完美的高岭之花。可是有一个午后,一个经常不戴学生证的魅魔小女孩说——
“我就喜欢坏坏的人呀。”
谢远山在心底画了一笔,继续道:“我知道你的特性,我也知道阮家缺钱,你要和别人联姻才能得到钱。我有很多钱,我愿意和你结婚,为了看住你。”
两笔。
结婚的原因,真的只是看住阮鹤吗?
对。谢远山默默地把那一笔擦去,他想,阮鹤已经夺舍了一个人的身体,这样做不对。他应该按照每个猎族勇士都会做的那样,杀了她,然后狂欢。
可他没有。
他要看住她,对,为了防止她作恶、祸乱人间。
谢远山遗憾地想,只有一笔,凑不齐一个正字。但是这么多年物价狂涨,这个也会变,他用一笔来骗取个回报,不算过分。
阮鹤消化了一下信息,信息量太大,她有点晕。
“可以。”这是她最后的答案。
毕竟她现在不走,迟早也会被阮家人抓回去。不嫁给老男人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这样她就可以避开那个糟糕的联姻了。
只是谢远山说的话,还是让她心里发堵。
但阮鹤很豁达,马上就想开,这种事慢慢来,迟早有一天,谢远山会对她改观的!
阮鹤喝了水,有点困,消化完信息,仓促做了个结婚的决定,再度睡去。
谢远山找来药箱,给她受伤的小腿涂药。
她睡觉时很安静,像个天数又漂亮又吸睛,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去形容她都不为过。
而谢远山可以趁她乖顺的时候,对她为所欲为。给她涂药、亲亲她的嘴唇、给她梳头发,情侣做的事情,他都可以做。
病入膏肓。
谢远山想。
他从魅魔世界逃了出来,逃避在她和家庭中做选择,却再一次碰到她。
无药可救。
谢远山的神情很凉薄。
他早就知道她的名字,她手写的名字,他反复临摹,都不如她本人写得好。她不爱扎头发,一头长发总随意披着,写名字时经常会被风撩动头发,她会很不耐烦地蹙下眉,顺好头发写完名字。
两个字的名字真不好啊,写的这么快。
她手上有皮筋却不喜欢扎辫子,是因为懒还是觉得好看?
那时候他就这样胡思乱想,面上还是不显山水的冷淡。
谢远山游离思绪,摩挲着阮鹤的唇,然后轻轻贴了上去。
那是一个湿冷的吻。
算一笔画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