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前浓烈的血味儿愈重,丝丝缕缕的腥甜袭来,是太子身上的血的味道。
待听清他口中所言,她忽觉挽起袖口的左臂一凉,岑拒霜忙不迭地抓起自己的衣袖往手腕拉,迅速盖住了白嫩的胳膊,生怕太子犯病,直接张着嘴就咬上来。
岑拒霜下意识瑟缩起身子,试图将未能被衣衫遮掩的地方藏起来,胡乱找着由头,“殿下,臣女这身子打娘胎里出来就体弱多病,怕不是流的血都带着病气,恐会染及殿下。”
鲜丽的红色染就他扬起的唇角,极为妖异。
太子对她所言不以为意,他笑得狠戾,“你可知孤吃什么怎么长大的?”
她虽知,但也不敢实诚道来,只得茫然看向太子,“……臣女不知。”
多说多错,谁知她会不会因为知道的太多,被太子一口咬上来?
太子已是逼得很近了,他的目光飘忽至她紧紧合拢的襟口,仿佛一道利刃要将她的衣衫缓缓划开。
他盯着她的脖颈,柔白的皮肤被勒出了的红色痕迹极为扎眼,随着她急促的呼吸,颈间浅浅青筋暴露在他的视野里,他仿佛能够感受到渐渐加速流动的血液,藏在她薄嫩的肌肤下、窄细的血管里。
“孤自出生被狼养大,食的是生肉,饮的是生血。”
言外之意,她那点小小病气,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烛影明灭,岑拒霜看着他峻拔的身躯,往后仰去,费力挪动着身子后退着,心脏遽然加速着跳动。
这下她是信了外面关于太子食人肉的传言了,只怕太子疯起来根本用不着烤煮,生的人肉他都照吃不误,说不定还正会觉着鲜血淋漓的生肉才有嚼劲。
岑拒霜忍着打颤的牙关,提醒着他,“殿、殿下,你咬我,你也会疼的……”
那蛊虫的存在,只是可以通过两人相触缓慢消解疼痛,如若太子咬她,那瞬间的疼痛还是会一并通感于太子的。
他却笑得愈发古怪,“孤就是喜欢疼。”
狭窄的床褥之上,岑拒霜仰躺在凌乱的锦衾间,太子俯撑于她身处,悬停于她面庞上半尺,说话之时,灼热的呼吸徐徐扫过她的脸颊,
“且孤也咬不到自己的脖子,正想知道,咬上一口是什么感觉。”
闻及此,岑拒霜简直恨不得一口咬断他脖子。
可自己若是真这般做了,和狗……不对,是和这疯子有什么区别?
她才不要和疯子一样变态!
恰逢此时,玄序在竹屋外禀报。
“殿下,岑侯爷那边来人了。”
是叔父派人接她了?
岑拒霜紧闭的眼当即睁了开,她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顾不及整理松散的发髻,趁着太子没有逼来的间隙,她猫着腰仓皇钻出他身下,“殿下,臣女的叔父来接我了……失陪。”
她胡乱穿好绣鞋便往外逃,打开屋门之时,正瞧见玄序身后,一抹清癯冷峻的身影高立,如霜似雪的月色落在他不苟言笑的面孔上,添了几分凛冽寒意。
岑拒霜心下一喜,跨出门槛的步伐不自觉地快了些许,遥遥冲着表哥江逾白喊着,“哥哥!”
这一声呼喊脆生生的,含了几分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甜腻,屋内的太子拿起匕首的动作一顿。
太子侧过头,睨了眼她欣然离去的步伐,那对瑞凤眼里适才玩味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他又再折回身,随意寻了块绸布将匕首整块包好。
绸布包裹的匕首四四方方,叫人瞧不出是个什么东西,越是如此,越能让人浮想联翩。
屋外,岑拒霜望着步步走来的江逾白,面上藏不住雀跃。
自小,表哥便待她极好,她出了事惹了祸,时常是表哥为她善后或是顶罪,在她回京城养于深闺的五年里,尽是有着表哥作陪、悉心照看,她才不会觉得太过孤寂。
原本她还担心表哥在宴上寻不到她会心急,眼下表哥亲自来寻了她,她心里揣着的这桩事落了实处,自己也可以随表哥回府,离开这里。
“且慢。”
屋内传来太子幽幽的嗓音,岑拒霜心跳漏了一拍,便听他的足音移近,皮靴踩在竹身上的嘎吱声极为清晰,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凝滞了几分,直至太子来到她的身后。
“孤赠予你的东西,你落下了。”
他躬下身,从怀里拿出绸布包裹好的东西塞进她怀里,像是恶趣味一般笑着强调,“收好了。”
岑拒霜自是能够从手心的触感猜到,绸布包着的,是今日她杀死陈六的那把匕首。
如今表哥在前,太子刻意把匕首赠予她,还欲盖弥彰似的把匕首藏起来,怕不是提醒兼具威胁她,需为今日之事守密的意思。
她偏过头,看着太子笑得别有意味的面容,她攥着匕首的手愈紧,垂首拜谢,“多谢殿下……臣女会收好的。”
言罢,岑拒霜匆匆步至表哥身边。
江逾白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怀里抱着的绸布掠过,眼底的暗涌微微泛起波澜,又再藏于夜色里。
他稍将岑拒霜护在身后,对着竹阶上的太子拱手一拜,语气生硬,“承蒙殿下照顾舍妹,天色已晚,便先行告退了。”
随后岑拒霜便觉手腕一紧,表哥牵着她的手腕往竹屋外走去。
也不知为何,表哥的步子比往常快了不少,岑拒霜跟着有些吃力,只得出声对表哥道:“哥哥,哥哥……你走慢一些。”
远了竹屋,林间灯火稀稀疏疏,江逾白慢了脚步,回过头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岑拒霜。
“今夜我若不借着侯爷之名来接你,小霜便要在外贪玩至这等时辰吗?”
江逾白问着,语气有些生冷。
岑拒霜见表哥因为担心自己有了生气的迹象,她伸手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我错了……我……”
江逾白望着她稍显不整的发髻,惯来别着的绢花不知去了何处,连着发簪也歪歪扭扭,他皱起眉,伸出手一丝不苟地规整着她的头发,
“太子可有欺负你?”
岑拒霜顺着表哥的动作埋下了头,“没有……我白日里玩累了,不慎睡着了,殿下还好心将我带到公主住的竹屋歇息。我一不留神睡得有些久了,才这么晚……”
第一次在表哥面前撒谎,她自是有些心虚的。但她委实不愿表哥担心,也不想让表哥招惹上喜怒无常的太子。
江逾白紧拧的眉头更深了些,“小霜日后还是少接触太子的好。”
岑拒霜眨了眨眼,“哥哥为何这般说?”
其实不用问她也知晓,表哥定是会言之于她,太子是如何危险,与其接触,一个不小心她就会丢了小命……诸如此类云云。
但前头她既然说出了太子对她好,她定也是要把话给圆回来的。
此刻见江逾白面目俨然,“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意,没人会没缘由的对你好。”
他的语气极为严肃,岑拒霜转过身,双手背于身后,抬起笑脸对他说,“可哥哥对我就很好呀。”
江逾白的神色稍有缓和,他张唇之间欲言又止,最后似是无奈地道出四个字,“我不一样。”
岑拒霜两眼弯得更甚,满口赞同,“那是自然,哥哥是哥哥,旁人是旁人。”
*
回府后的两日里,岑拒霜多数时候都在闺房里歇息。
她的院子最是敞亮暖和,春时细风阵阵,满屋子又被日日放晴的阳光烤得暖融融的,舒适之际,岑拒霜少不了困意,时时倚在美人榻上,抱着薄毯沉沉睡去。
“小霜歇下了?”
院外一清淡疏朗的嗓音响起,守在门前的流岚对忽至的江逾白行了一礼,压低声答言,“姑娘午时用的药,现下方歇。”
江逾白遥遥望了眼卧房半开的窗扇,吩咐道:“药效刚过,午睡不宜久,申时前唤她起榻。”
“是。”流岚点头,暗道着这江公子比侯爷还要心细如发,每每过来,姑娘这从饭食至用药,甚至午睡的时辰都把控得巨细无遗,生怕有半点不妥。
得来丫鬟点头答话,江逾白背身离去,移步至另一处院落里。
转过高耸的苍松,池阴处,清冽的酒香隐隐。
满地的酒罐间,一高大结实的背影弓着腰,正抱着新酿的酒埋入土中。
那发冠处戴了一根形状歪歪扭扭的玉簪,一头黑发稍显稀疏,被风吹得凌乱,几缕银白的发丝张扬地拂动着,夹着热汗黏腻在硬朗的面孔。
听闻来人的脚步声,岑侯爷直起腰看向江逾白,一旁的侍从递来帕,岑侯爷接过后擦着手上的泥,随意指了指跟前的小凳,示意江逾白入座。
江逾白低头将小凳上的泥沙拂了拂,始才坐下,他身量修长,坐在不足小腿高的小凳上便有些滑稽。
岑侯爷搬来另一小凳大剌剌坐下,“时青,去瞧小霜了?”
江逾白颔首,“她在小睡。”
“听说小霜在赏春宴上碰见了太子,还在太子那里逗留了好些时辰,中间发生了什么,回来后她一直没同我说。”
岑侯爷招来侍从给江逾白递了盏热茶,他揩着汗,续说着,“依着她的性子,若是从赏春宴回来时,她没有说发生了什么,日后她也不会一时兴起,主动同我说了。”
江逾白沉吟道:“我也只是担心小霜还小,被他人恐吓威胁了去。”
岑侯爷听罢笑了笑,“有我在,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让他恐吓威胁了小霜去。而且,她不小了,时青,她已是及笄了。”
那后半句话意有所指,江逾白眼眸微动。
岑侯爷回忆道:“兄长和长嫂尚在时,小霜的爷爷有意让岑江两家联姻,指腹为婚,定下了你和小霜的婚事。只是小霜出世后一直身体不好,兄长和长嫂把她带在边关十年,从未对她提过这门婚事。
“一来,她这身体不管嫁入哪家门户,多多少少都会惹人闲话;二来,婚事虽已定下,但兄长和长嫂想要让小霜自己考量。”
……
岑府另一边。
“姑娘,该起了。”
岑拒霜从敲门声里醒来,她睁开迷迷瞪瞪的眼,看着流岚在一旁叠着绒毯,思绪尚是朦胧。眼皮仍有些沉重,她揉着额角嘟囔着“还想再睡一会儿”时,流岚接下来说的话让她蓦地醒了几分。
“侯爷让您去一趟他那里。”
她翻身的动作就此滞住,岑拒霜支起身,问道:“可有说是何事?”
“没有,”流岚摇摇头,又再打趣着笑,“但是江公子也来了,应是又在给姑娘张罗什么好东西了。”
岑拒霜却高兴不起来,心底掠过一丝慌张。
若叔父真是在为她张罗什么,往常皆是直接送到她院子里了,并不会把她叫去。毕竟叔父疼惜她身体,能不让她多跑一趟从不让她累着,如此说来,只会是有要事相商。
联想到近日发生的所有,唯有赏春宴上,太子教她杀人一事。
她不禁忐忑起来,难道是此事被叔父察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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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