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淮酬立时紧张起来,这屋中地龙烧得极旺,他仅着单衫都险些被热出薄汗,可卫寒阅将自己团在被子里仅露半张脸还嚷着冷,如何不教人悬心?
他扣紧了卫寒阅沁凉的五指道:“我上去为你暖暖?”
见对方点头并戳了戳小克命它圆润地滚开,岑淮酬便轻车熟路地除了鞋袜,一如在小桐村时那般上床将卫寒阅搂进怀里。
一钻进衾褥间,岑淮酬便察觉此处较之床外温度更高,四五个汤婆子塞在里头,可他拥抱卫寒阅时,仍然如同陷入一团捂不热的绵软新雪。
身体每况愈下,才会愈来愈受不住冷。
岑淮酬早已察觉,却又无法可想。
闭眼假寐的卫寒阅脑中思量的却是另一桩事。
身体衰败的速度其实也令他意外,二十五岁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循序渐进并非良方……虽说难度高些,做起任务来便有趣些,可他实在无意将小命交代在这。
【小克。】
【喵。】
【你说,下克上究竟是什么?】
【喵下克上就是……就是……】
【我从前以为,让他们抛却天潢贵胄的骄矜对我俯首帖耳就够,可现在看来还是太慢了。】
【那还能怎么快呢喵?】
【或许该下一剂猛药。】
【喵阅崽你你冷静一点,不许伤害自己!!】
【……不是要自丨虐的意思。】
扶持岑淮酬夺位固然不失为可行之策,历代开国君王自草莽出身的亦非少数,可问题在于顾趋尔并非末路王朝的庸主,恰恰相反,在他治下,大周已渐呈鼎盛之势。
倘或岑淮酬起兵自立为帝与顾趋尔兵戎相见,则难免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可倘或让岑淮酬自朝局入手密谋篡位……朋党相争,最受牵累的仍是百姓。
岑淮酬若安坐亲王之位,那便须添把火,让顾趋尔与他的日子过得有趣些。
……不过,岑淮酬身上可真暖和,像个火炉似的,比十个汤婆子还顶用。
凉丝丝的卫公子觉得自己的血液流速都欢快起来,随意搭在岑淮酬身上的玉臂也堂而皇之地扯开少年的短衫竖领,毫无阻隔地贴在了岑淮酬锋棱天成的肩颈处。
岑淮酬并非第一回被他这样贴着取暖,可每每都如初次那般无所适从,尤其卫公子并未止步于贴上便好,他还要四处摩挲,直至寻到岑淮酬身上最热乎的位置才罢休。
玉凉膏似的手掌将将滑过喉管,旋即便是附有薄茧的指尖,一细一粗、一软一硬……那粗亦是相对于掌心而言的,与生俱来的剔透纤薄,即便是生了茧,也比时时执弓握剑的顾趋尔细腻柔软,更遑论做了十几年粗活的岑淮酬。
少年血气方刚,甚至经不住此种全然无心的逗引,热血沸腾的趋势令人无法忽视,卫公子自然感觉到了。
于是对这大只人形汤婆子更觉称心了。
岑淮酬虽则不比风月场上身经百战的卫寒阅,却也并非稚童,晨间该有的反应无法控制,只是他有做不完的活、使不完的力,那些由身体构造引发的变化会在无知无觉间消退,故而他从未在意。
直至他爱上卫寒阅。
他对卫寒阅动了情,才难以自控地生出痴妄,生出无论做多少农活都浇不灭的心火。
与破晓抑或深宵无关,岑淮酬经不住卫寒阅任何漫不经心的撩拨,却又不敢越雷池一步,如此折磨本该令他痛苦,可岑淮酬偏偏舍不得抗拒卫寒阅,更舍不得为满足一己私欲而唐突了他。
岑淮酬晓得女子的肌肤是万万碰不得的,却未料自己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子也如此……
他闭了眼往卫寒阅颈窝里扎,死死绷着双唇怕自己发出什么yin贱的声响玷污了卫寒阅的耳朵,可惜卫公子对这一颗躁动的少男心毫无所觉,只将自己的小算盘打得响亮。
“岑淮酬。”
“嗯?”
卫寒阅心不在焉,手下动作便更不讲道理了,岑淮酬艰难地分出一半神志来分辨卫寒阅话中之意,仅存的一半吃力地把持着快自燃的身体。
“今日之前,我希望你能与顾趋尔争个输赢,可现下我又改主意了。”
岑淮酬前心被他掌肉与指腹交错碾着,回话时连呼吸平稳都做不到,道:“……你觉得,我无法与他匹敌?”
卫寒阅似是终于察觉了岑淮酬的窘迫,又不禁为少年人这纸糊的定力发笑,先给小克发了休眠指令,而后一面拨弄一面气定神闲道:“不,恰是因为我相信你足以与他平分秋色。”
“顾趋尔不会有孩子,等他驾崩之时,兄终弟及理所应当,而今你只须做个闲散王爷,学些帝王心术,日后荣登大宝,也免于遭人掣肘。”
只是顾趋尔尚是青年,等他寿终正寝,岑淮酬也将垂垂老矣,做不做得成皇帝委实是未知数。
岑淮酬想得到的,卫寒阅自不会算漏,他不愿再与卫寒阅讨论顾趋尔,左右卫寒阅如何说,他照办便是了。
“不过……”卫寒阅终于舍得将手从岑淮酬衣服里抽出来,点了点他面上黥刑的印记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可不能是个弑杀养父的罪人。”
顾趋尔绝不会愿意岑淮酬顺利轻而易举获得亲王爵位,而这块刺青的存在无疑正中他下怀,卫寒阅要做的,便是在顾趋尔以此为由阻止岑淮酬认祖归宗之前,杜绝他从中作梗的可能。
可明晃晃一个“囚”字横在那,要如何瞒天过海?
卫寒阅面上似是现出几分不忍,可细看之下,那悲悯之意直如春日飞絮,扎不了根,缥缈虚浮得很,道:“除了你见过的这些,衡都再无人知晓你便是小桐村的岑淮酬,只要抹去这刺字……”
他并未着意矫饰,岑淮酬便清楚他并非真心为自己哀怜,可仍是攥着心伸手抚了抚他发顶道:“你莫为难,只说如何做便是,我绝无二话。”
二人近在咫尺,卫寒阅的唇落在岑淮酬黥面的位置时,少年压根来不及反应。
俄顷后岑淮酬手忙脚乱地抽出中衣袖子想给他擦嘴道:“脏、脏的……”
卫寒阅抬眸望他,轻声道:“换皮之术,你可受得了?”
岑淮酬手臂肉眼可见地僵了下,道:“……何时?”
“明日。”
少年继续缄默着轻轻揩了两下卫寒阅的唇瓣,邀功一般将自己的唇印上去,二人虽一个被窝睡了不知多少回了,可卫寒阅未曾教过他如何相吻,他便只会这样不痛不痒地碰一碰。
可即便是这样轻轻浅浅的碰触,于岑淮酬而言也是罕有的嘉赏,恰如饥肠辘辘的野犬乍然见了鲜肉珍馐,甚或舍不得狼吞虎咽,只敢小心翼翼地抿、细致入微地尝,务求不遗漏一寸滋味。
岑淮酬贴着卫寒阅的红唇,带了几分祈求道:“那明日……你不要看。”
——
虚掩的房门蓦地被人推开,来人毛毛躁躁地解了身上的枯竹褐鹤氅,扬起十二万分的热切笑意,语气开怀道:“阿阅……”
话音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望着床内侧面向自己阖着眼的卫寒阅,以及外侧恬不知耻地亲吻卫寒阅的岑淮酬。
虎头匕首“铿”一声出鞘,直奔岑淮酬后心。
攻势凌厉,气贯长虹,瞧着是能血溅当场的兆头,奈何岑淮酬可不会坐以待毙,只是他不可闪避以免刀剑无眼误伤卫寒阅,干脆伸手硬生生接下。
削铁如泥的短刃被双手夹住,掌心登时鲜血淋漓,卫寒阅神色间浮起显而易见的不豫,道:“司抒臆!”
长熙侯府世子司抒臆,幼年时是名满衡都的神童,司氏一族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可惜造化弄人,司抒臆六岁时于凛冬失足落水,获救后高热不退,活生生烧成了个痴儿,而长熙侯一脉人丁单薄,侯爷与夫人此后再未能孕育第二个孩子,竟真叫这傻子承了世子之位。
长熙侯夫人与卫槐露乃是同胞姊妹,故而司抒臆与卫寒阅幼时即相识,颇有几分竹马竹马的情分在。
察觉进度条长久停滞之时,卫寒阅自是想过换个靶子,可卫公子尚未饥不择食到对傻子下手的地步,且与司抒臆的几次接触也并未令进度条向前推进哪怕一毫一厘,是以卫寒阅对司抒臆的态度向来不咸不淡,这人是真痴也好,装疯卖傻也罢,他都并无闲情逸致做司抒臆的玩伴。
司抒臆虽然脑子不灵光了,却甚少行癫狂之举,多数时候只是不哭不笑不言语,只是也不再习文、骑射,时而在院里练一整天的剑也不知疲倦,时而又一个人在房里直着眼从早坐到晚,见了人也不搭理,一双眼黑洞一般怪瘆人。
可在卫寒阅跟前,司抒臆的举止便更类似于一个……一个较为典型的傻子。
对着卫寒阅时,任凭美人如何冷脸冷心冷言冷语,司抒臆都总是笑嘻嘻的,得了什么好东西便一刻也等不得,即便是一枝新品种的花、一块调味新鲜的糖也要巴巴送过来。
可但凡见着有人对卫寒阅亲密些的,无论对方身份高低,司抒臆一律刀剑相向,便纵是顾趋尔这当今天子也不例外。
只是再烈性的野犬,到了卫寒阅手里也得被轻易驯服,譬如当下,卫公子只是喊了声司抒臆的姓名,后者便再不敢让匕首向前一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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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脸盲的乐师(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