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沈观棋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原主记忆的完整程度,他对着住宅区那些大同小异的街道陷入了一阵深深的迷思。
沈观棋打开手机,尝试在导航上搜索“家”,但是并无收获,他又翻找了身份证上的地址,定位显示几乎纵跨整个国家。
他最终揉了揉眉心,临时决定散散步也挺好,最起码从原主的记忆来看,这一片区域的**和治安都相当有保证。
他漫步在人行道上,即便身边空无一人,鼻尖也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复杂气味。脑内不属于他的记忆像碎片一样沉沉浮浮,带来一阵滞涩的混沌,他完全是在凭本能行走。
当沈观棋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一间古董店前。
店面的装潢介于复古和暴发户之间,巨大的招牌用朱红的大字写着“古董铺”,没有任何前缀,像它所在的位置和橱窗里琳琅纷乱的陈列一样让人摸不到头脑。
不过这都不是吸引沈观棋无意识间走过来的原因。他疲惫的鼻腔不知怎的,竟在这个晴朗无云的初夏傍晚,嗅到了一丝属于暴风雨的气息。不算浓烈,却强势地席卷了一切其他味道,纯粹而干净。
“欢迎光临。”店铺门上挂着的木雕黑猫突然发出平板的电子音,像是推了沈观棋一把似的,让他下定决心迈入了这里——他的嗅觉系统实在需要休息。
推门进屋,他简直像是走进了一场暴风雨,虚幻而冷冽的风裹挟着暴雨的潮意和些微泥土清香扑面而来,让沈观棋的大脑都清醒了些许。
室内没有开灯,他的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下才看清里面的场景。背对着他的高大男人低着头,即便听到了开门声也没有理会的意思。靠在柜台边的中年男人姿态懒散,此刻却有些莫名的僵硬,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曾收敛好的诧异。
“打扰了,我碰巧经过这里,进来看一下。”沈观棋礼貌地打招呼。
疑似店主的男人语调迟疑:“请?”
沈观棋便向屋内走去,他对古董一窍不通也并无兴趣,但直说自己是因为喜欢店里的味道才进来又显得多少有些怪异,因而他只是随意地浏览着架子上的藏品,眼神不经意间便瞟到了那个始终未曾出声的男人。
对方在摆弄着一只令人惊艳的蝴蝶。准确来说,他是在制作蝴蝶标本。
这位寡言的先生拥有一张过分英俊的脸庞。他的黑发利落,眉眼深邃,鼻梁笔挺,睫毛被身侧的台灯映出一片深深的阴影。这会儿他端坐在一把实木椅上,脊背挺直,深蓝色的领带垂在没有一丝皱褶的衬衫上,打着端正的双温莎结,即使最严苛的礼仪老师也不能从他身上挑出一丝错处。
他的左手扶着深入蝴蝶腹部的尖针,右手则虚握着一把平钳,正在慢条斯理地帮这只漂亮又脆弱的亮蓝色蝴蝶展翅。这死去的美丽生灵在他手下舒展身姿,露出最完美的姿态,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翔。
“我能坐在这吗?”沈观棋问。
男人显然没打算从他的蝴蝶上分出一丝一毫的注意力,他将蝴蝶的前翅拉到一个满意的位置,随后开始一根根地往上插固定针,每根针都间隔着相同的距离。
随性、偏执、安静、危险,这是沈观棋对男人的初印象。
沈观棋一向是坦荡到近乎单纯的类型,男人不说话他也不觉得尴尬,而只当这是一种默许。他拽开椅子坐到男人身边,支着头看他像摆弄一个精巧的玩具那样摆弄着他的蝴蝶。
当男人终于结束了手上工作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落山了,店主早早受够了屋里静谧又诡异的气氛,找了个借口就躲了出去,像是完全不在乎店里会遭贼或是别的什么。
男人脱去一次性手套丢进垃圾桶,这才漫不经心地打破了横亘在空气中的沉默:“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这只蝴蝶很好看,我想知道它的名字。”
男人的视线第一次扫过他的脸,带着一种懒于掩饰的审视,不过最终他没有用问题回答问题,而只是简短地说:“光明女神闪蝶。”
“像它本身一样美丽的名字。”沈观棋紧绷的神经在两小时的放松中舒缓下来,此时精神恢复,完全展露出他身上那种带着书卷气的独特文雅,他笑起来时眼角向下,显出一种别样的亲和力:“感谢您的回答,祝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男人没有回话,目光又转回蝴蝶翅膀上雪白的斑点。
沈观棋点头致意,信步走出了古董店。暴风雨的气味离他而去,他又回到了夏夜之中。沈观棋后知后觉地想到,那股源于对方身上的味道应当是对方的信息素。
“幸好我没有问他用了什么香水。”沈观棋摇摇头,自言自语了一句。
等他在物业的帮助下找到自己家门,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了,物业的小伙子眼神含羞带怯,在和他告别的时候才扭捏地问出一句能不能要一个他的签名。
“我的Omega弟弟超崇拜您,您已经超过了周影帝变成他的第一偶像了。”
沈观棋给他在物业回执单背面签了名,又感谢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小Omega的喜爱,才送走了这个有点兴奋过度的小伙子。
一声冷哼从院墙投出的阴影里传出,一个顶着一头时尚白毛的年轻男人从墙边走出,语气带着远超标准的阴阳怪气:“真是一刻不停地勾搭人啊,即便以你的道德标准,刚离婚就迫不及待地钓上小区保安是不是也有点太饥不择食了。”
而沈观棋则站在原地,语气中带着礼貌的疏离:“请问你是?”
年轻男人脸上的狂傲和嫌弃顿时一同裂开了,如果不给他留面子的话,沈观棋会把他现在的声音定义为尖叫。
“沈!观!棋!”对方咆哮道,“收起你无聊的把戏,如果不是父亲的要求,你就算死在外面我也完全不在乎,所以别浪费我的时间,懂吗?”
沈观棋联想到背景介绍,恍然想起来在这个世界,他似乎还有一个异父异母的顶流弟弟,因而试探问道:“你是我弟弟?”
对方一呆,转瞬就变成了气急败坏:“什么?谁是你……”
然而沈观棋的问题还没结束,他不等对方说完,便抛出了下一个问题:“不好意思,但你叫什么来着?”
对方仿佛因为这三个问题大脑过载了,一时间安静的像一只被捏住了后颈皮的狗崽儿,但是沈观棋如今好的过分的视力让他轻易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微微地发抖。
随后就是一声有点响亮的抽噎。
哇,气哭了。沈观棋毫无波动地想。
虽然他对着妹妹有着近乎无限的耐心,但那是对妹妹的特供版好哥哥,家族里的幼弟和子侄,向来对沈观棋这个严厉又过分优异的别人家的孩子避如蛇蝎,而沈观棋也向来不吝于成为他们童年阴影中浓墨重彩的一部分。
他曾在本科时辅修过心理学。那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曾经讲过,如果运用得当,沉默本身有时候就是一种绝佳的刑罚。
因而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刚刚还神气活现的白毛小公鸡如今像个小学生那样哭得吸鼻子。
这种娇纵的小男孩儿沈观棋只消一眼就能看透。因为突然迈进上流社会,身上的泥土气息还没来得及洗去,因而处处受人嘲讽,只能竖起一身的尖刺无差别攻击每一个人,内心也永远定格在了那个缺爱又敏感的少年,即便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否定,即便只是来自关系淡漠的继兄,也能让他瞬间狼狈不堪。
实在是破绽百出、可恨可怜,但这也不是他向旁人随意喷洒毒液的借口。
铁石心肠的沈观棋看着对方自以为动作隐蔽地抹了一把脸,脚尖都开始蹭地板了,才慢条斯理道:“现在给你一个机会,重新说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你说什么?我都说了我是因为……”小公鸡眼睛瞪大,眼梢绯红,几乎像是要冲过来啄人了,但是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他未曾收敛好的情绪。
沈观棋脑海中,原主零碎得可怜的记忆倒是有一多半都是关于他的家庭,其中绝大多数又是关于他的父亲。那个辨不清长相的大家长留给原主的永远是毫不关心的背影,他信任职业经理人远胜于信任他病弱的Omega儿子。
他从未在儿子高烧时到床边探视,更不会关心软弱Omega的心理健康,倒是这个只有法律意义上有关系的继弟……
沈观棋想到这里,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升起了一丝对待笨拙小动物的同情心。他的语调恢复了耐心,还带着一丝循循善诱,如果沈无晦有幸听到,一定会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她亲哥在孤儿院做义工时练出的腔调。
“别哭了。”沈观棋说。
小公鸡像是被他的话烫了一下似的,整个人都炸毛了:“谁,谁哭了?”
“你来这儿是因为担心我对不对?”
“什么,谁……”
“跟我复述一遍,‘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担心你’。”
趾高气扬的白毛青年这会儿却像是个霜打过的茄子,他似乎终于放弃了挣扎,有气无力地说:“我他妈当然担心你了,不就是一个人渣Alpha,至于为了他气昏吗。”
沈观棋:“别说脏话。”
但是在对方又一次暴躁起来的视线中,沈观棋却突然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伸手揉了揉近在咫尺的白毛:“这不是说的很好吗?”
青年这会儿看起来像是要窒息了,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沈观棋则继续像是对待小学生那样提问:“所以你觉得你刚刚说话的态度是正确的吗?”
青年梗着脖子不说话。
“如果做错了应该说什么?”
青年终于受不了这诡异莫名的气氛了,暴吼一声“对不起!”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拔腿就走。
沈观棋目送他疾走出了视线范围,才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解锁微信,向下翻页。白毛小公鸡的头像赫然出现在好友列表中,毫不意外地用了他自己的照片当头像。
沈观棋对着没有备注的聊天框挑了挑眉,最终还是发过去一句:“所以你叫什么来着?”
1.为了佘哥的高雅爱好研究了半天蝴蝶标本制作,奇怪的技能增加了。
光明女神闪蝶,也叫海伦娜闪蝶,闪蝶科闪蝶属,数量非常稀少的珍贵蝴蝶。一个很有意思的热知识:闪蝶的蓝色是结构色,来自光线的折射、反射和绕射。本身是个灰扑扑的丑小鸭,但是只要有光线就会瞬间变成华美的女神,感觉是一种很有隐喻意味的美丽昆虫。
2.还不配得到姓名的傻弟弟出场,沈教授,优雅记仇的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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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