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平举着双臂,仿若环抱着格子衫男生。它又上前一步,彻底贴住男生,将手抬高,让手里的东西和男生的视线平齐。
自断面处喷涌而出的血液像年久失修的喷泉,胡乱地洒进男生的衣领,淋透了格子衫。
被捧到脸前的头颅瞪着男生,阴恻恻道:“……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看我,你刚踩了我,好疼,我的血都被你踩出来了,你知道有多疼吗……凭什么我死了你还活着……你也要死……你踩了我,你就该死……报应!都是报应!!”
格子衫男生到底还是撑不住了,他紧闭双眼嗫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寝室内的室友听到,隔着一道门哄笑着追问:“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看到了!你看到了!你就是外来者对不对!一定是你!该死的是你,都怪你,和我们没关系……”
在无头男尸和室友的双重音效攻击下,男生瘦削的身型摇摇欲坠,再这么下去肯定要被吓晕。
沈湫从寝室出来时看过时间,今晚还不到九点半就提前熄灯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吹头发吹过时间,还被王利逮住。
宿舍条约大多用词模糊,有很多地方可以做文章。男生在这时候晕倒,回头判定个“在宿舍楼逗留超过三小时”,恐怕就小命不保了。
贴在男生脸前的头颅飞了起来,绕着男生转了一圈,眼珠微转,直直看向躲在转角处的沈湫!
沈湫即刻收身贴住墙屏息凝神。
那头颅就是在洗衣房被宿管收走的那颗!
沈湫不再偷听,踮着脚尖退离走廊。
他拿出手机点开了通话,016问:“你要救他?”
“先试试再说。”沈湫看着屏幕上的“4848748”,想到发疯的接线员,犹豫了一下,放下手机,向着楼下去了。
沈湫在洗衣房找到了宿管阿姨,垃圾箱被摆回了原位,阿姨正拿着拖把拖地,地上涂抹开的血液像一幅诡异的抽象画。
“来取衣服?”阿姨抬头看他。
“嗯。”宿管阿姨没问玫瑰熊的事,让沈湫放心了不少。他看了眼洗衣机,还有不到十分钟就洗完了。
他上楼一趟绝对没用这么久,多半,是宿舍晚上的时间流速有猫腻。
沈湫斟酌道:“不知道楼上哪个寝室在闹,一直不给他们的室友开门,又笑又喊,我在楼下都能听到。”
阿姨拖地的动作顿住,站直身,问:“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沈湫沉默片刻,避而不答:“声音那么大,估计他们周围的寝室都能听到吧。”
洗衣机在进行最后的速甩,宿舍阿姨看了沈湫半晌,放下拖把:“我去看看。”
见宿管阿姨上了楼,沈湫松了口气,空荡荡的洗衣房内“滴”的一声,运转的洗衣机停了。
016有点怕刚才在楼上听的鬼故事,沈湫笑道:“鬼你怕,蛇你也怕?”
016:“……”
他好像被看不起了。
洗衣机里当然没有蛇,拿出衣服,沈湫看了眼手机,显示距他出寝室过了一个半小时。王利说不定还等着堵他,可宿舍楼的三小时不一定就是三小时,也不好再多耽搁。他上了楼,往寝室走。
临拐进走廊时迟疑片刻,脚步一转,又往上一层。
走廊深处,宿管阿姨敲开了格子衫男生怎么也敲不开的那扇门,室友四人正排排站听教训。无头男尸消失不见了,沈湫也说不好那是幻觉,还是尸体真的从垃圾箱里爬了出来。
好在格子衫男生害怕归害怕,没被吓得叫出来,不然他的头怕是也要飞上天。
见宿管阿姨一视同仁,将四个人都骂得像鹌鹑一样,没提什么惩罚,应该是死不了人。沈湫稍稍放心,退回楼梯。
他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事,得出两条结论:“食堂、德馨楼、洗衣房,连着撞上三次玩家,都没被牵扯进他们的剧情,基本可以断定,这就是个单人副本。只要不主动参与,就不会被其他人任务里的npc注意到。”
“上次举报食堂异物不知道有没有帮到那个女生,但这次宿舍阿姨的确阻止了他们玩游戏……也就是说,玩家之间可以适当联手,互相帮助。”
016反应了一会儿:“宿主要和楼上的男生联手吗?”
沈湫想了想,摇头:“不急。”
他回到寝室门口,望着铁门上方的小窗户,屋内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实际上整栋宿舍楼都很安静,静悄悄的,每一个寝室都像一方暗格,吞噬了所有的光与声。
走廊的灯暗了下去,沈湫轻轻吐出一口气,再次唤醒感应灯,抬手推开了宿舍门。
哪怕早有准备,沈湫也被紧贴在门缝边的王利盯地后退了一步。
王利看到他高兴地笑出了尖牙:“……衣服洗好啦?”
沈湫点头,抱着湿衣服迈进宿舍。门在他背后一点点合上,擦出了最后一丝光线。
王利像个影子,紧贴着沈湫跟到了阳台,这次还挺有礼貌,等着沈湫一件一件晾好衣服,才开口:“哥哥……”
沈湫:“……”
他已经能背出后面的话了。
沈湫打断王利:“我没看到你的娃娃。”
王利僵硬的神情一瞬间变得阴狠:“你骗人!你……”
沈湫再次打断他,抬起手一指:“那儿倒是有个娃娃,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王利顺着沈湫手指的方向望去,刘毅宏的书桌上,正放着一只完好无损的玫瑰熊。
二人对视一眼,王利挺着大肚子一步步挪去刘毅宏书桌旁:“是……这才是我的娃娃……完整的,美丽的小熊……”
王利痴痴地望着玫瑰熊,呢喃道:“……妈妈说,这是爸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天,爸爸对她表白,说太贵的礼物怕妈妈不收,太便宜的礼物拿不出手,挑花了眼,才挑出这只由鲜红玫瑰拼凑的小熊,摆在家里,以后妈妈一看到小熊,就会想起他……他说会爱她一辈子,会对她负责,爸爸那么温柔,那么好……”
王利吵醒了上铺的刘毅宏,他扯开床帘,瞧见站在床下的人,皱了皱眉:“你站我床下干嘛?”
王利呆呆抬头:“……我在看小熊。”
“那是我送女朋友的。”刘毅宏道。
“女朋友……”
“对啊,高中就好的那个,买的时候填错地址,送这儿来了。”
王利摸上自己的肚子:“小熊……不是董佳佳的吗?”
“提她干吗?”刘毅宏没好气道,“那个疯子……跳楼还非得抱着我送她的礼物,膈应谁呢?晦气。”
“对了。”刘毅宏说,“董佳佳那几个室友今天找我了,估计又要跑去网上写小作文。你上次找的那些控评号还挺真的,让他们盯着点,别扯到我头上来,钱回头转你。”
王利没回话,刘毅宏也不在意,又说了句“你别吵了”,就拉回了床帘。
“王利”不甘心地仰着头,像是在等那扇床帘重新拉开,神情时而痴苦时而怨愤。
在二人对话时,沈湫就爬上了床。他听着下面没了动静,王利似乎站在刘毅宏床下没动。
“宿主,你睡吧,我帮你盯着他们。”016开口道。
昨天沈湫就没休息好,今天白天走了那么多路,晚上又听了场墙角,早就累了,可现在已经过了他平常入睡的点。
沈湫闭上眼睛数羊,过了会儿脑海里真出现小绵羊排队跳圈的画面,一看就是016的手笔。
他没出声,静静看着这群小绵羊颠儿颠儿地跑,竟也真睡着了。
016小心翼翼抹了把赛博汗珠,宿主一失眠能熬到第二天早上,能睡着就是好事,今晚千万别再有其他事了。
如果宿主的推测都是真的,明晚就是他们在这个副本的最后一晚,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再想补眠可就难了。
016一直在尝试和总部联系,没成功。和他关系最好的009也联系不到,不然九哥肯定会脚踩七彩祥云,赶过来捞他和宿主出去。
当务之急,还是要离开副本。
016提心吊胆地关注着寝室里的响动,心里把各路神仙拜了个遍,他发誓,出去后一定要把传送组的人挨个揍一顿!
他是真的,再也不要做任何和灵异沾边的任务了!!
腹诽间,静谧无声的寝室里有人动了。
不是床下的王利,这响动,是从周安床上传来的。
……
沈湫一觉睡到天明,刘毅宏洗漱的动静吵醒了他。
从某个方面来说,刘毅宏这种不舍昼夜当海王的精力,也实在让人佩服,有这时间干点什么不好呢。
水流声里,016说了昨晚的事。
“周安下了趟床,声音太小了,不知道干了什么。他再上来时,又在床尾站了会儿。之后王利像是拉了把椅子,坐下了。”
“你屏蔽我的听觉了?”沈湫皱眉。
“没有!”016急忙道,“他们的动静都很小。”
沈湫捏捏眉心:“可能是我太累了。”
016可怜巴巴:“我很听话的。”
沈湫好笑,他这系统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沈湫下了床,王利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黑屏的电脑,周安还没起来。
水池边洗漱的刘毅宏收拾好了,走回来换衣服,沈湫拿着洗漱用品过去。凳子上坐着的王利忽然冲到阳台,昨晚被他喝完了的空水桶还在地上,王利举起水桶倒了半天,神经兮兮道:“怎么没有……怎么没有了!”
沈湫瞳孔一缩,他在王利的心口看到了一把水果刀,刀刃全然没入。白天的王利肚子没鼓那么大,但他也快没了人样,整个人又肿又青,满身血污。
他喝不到水,跑到周安床下,发疯般地敲着周安的床沿:“水呢!你为什么不定水!我要喝水!!”
周安醒过来,探头看了一眼,差点儿被王利跳起来薅住领子拽下床。
“……学校放假不能定水了。”
这是沈湫第一次听到周安说话,嗓音很低,带着改不掉的口音。
王利才不管,抓住周安的床死命晃,晃不动,又开始打砸周安桌上的东西,书包里的课本全被他倒出来,保温杯也摔在地上:“土包子,定个水都不会,你那破手机我十年前就不用了!扣扣搜搜捡别人的剩饭吃,洗个澡都不舍得,身上一股子土炕味,臭死了!多看你一眼我都嫌恶心!和你做室友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一天天装什么好学生,还给辅导员告状,你当你小学生吗?”
“今天我就告诉你,命里没有的,你这辈子都不会有!”
周安坐在床上,脸色难看。刘毅宏像是听不到王利的发疯,抓好发型,哼着歌出了寝室。
沈湫站在窗边,看到楼下站着昨天那位短发女生。刘毅宏一下去,短发女生亲呢地搂住刘毅宏的手臂。
沈湫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他仔细看了看,短发女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对沈湫笑了笑。
血红的唇色,微弯的杏眼,赫然就是董佳佳!
刘毅宏毫无所觉地牵起董佳佳的手,带着她离开宿舍区。
王利的发疯也结束了,他又变成了那副呆呆的样子。周安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神色不明。
寝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味,是从王利身上散出来的。
沈湫洗漱完,踩着满地的脏污,走出寝室。
今天校园里人更少,共享单车沐浴在晨光下,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沈湫取出装在兜里的钥匙,他昨天走过大半个校园,也没看到什么奇特的建筑,能用得上这么一把花里胡哨的钥匙。
“宿主今天还是逛学校?”
“嗯。”沈湫收回钥匙,“寝室太脏,还臭。”
016:“……”
这是理由吗。
016见沈湫昨天走路走得辛苦,提议:“其实宿主可以骑共享单车,我帮您开。”
沈湫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你当我不想吗。”
沈湫散步一样慢慢走上主路,一大清早,学校里的空气就不怎么好,刺得他嗓子痒,不由地咳嗽。
016后知后觉地小声问:“……宿主是不会骑自行车嘛?”
沈湫:“……”
沈湫咳着道:“看破不说破。”
016在沈湫的脑海里很轻地笑了一声,一直没改回来的小孩儿声音奶里奶气的:“没关系,以后我教你,包教包会!”
沈湫顿了顿,止住咳声:“……好吧,那就先谢谢一老师了。”
凭着些刻板印象,沈湫打算去艺术学院看看,能不能找到和钥匙有关的线索。
他拐进了一条昨天没去过的小路,道路两侧摆满了公示栏,沈湫本没有在意,但他在其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董佳佳梳着高马尾,笑容灿烂地望着镜头,隔在相片和个人荣誉介绍外的玻璃上,却被人恶意涂鸦,写满了不堪入目的话语。
沈湫细细看过女生优秀的人生履历,所有的光彩熠熠,都被漆黑的墨笔覆盖。
公示栏里还有周安,拿到奖学金的男生只上交了一张拍地仓促的证件照。看向镜头的目光又深又沉,阴郁掩于眉间。
脚步微顿,沈湫盯住了一张照片,看了许久。
“这个女生有什么不对吗?”016也好奇地看着公告栏里的信息。
“觉得有点眼熟。”沈湫说罢,放弃照片,转去看文字,“音乐学院钢琴系……”
“找到了!”016翻着从校园网上检索出的内容,声音低了下来,“……说是在演出前被同学割伤了手,伤到筋,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听到“手”这个字,沈湫忽然反应过来:“她和那个食堂阿姨长得很像。”
那天016太害怕,完全没注意“拿手菜”阿姨的长相,听沈湫这么说,他忍着害怕调取记忆,找到了那张凶神恶煞又僵硬苍白的脸。
“相似度有百分之六十二。”016将两张脸进行数据比对后说道。
沈湫的眉头又不知不觉皱起。
他向着后面的公示栏走去,一直走到道路最尽头,在楼与楼夹角、最阴暗的地方,沈湫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灵异社的公示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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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寝室四人(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