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许言推开宿舍门,阴寒扑面。徐佳明凑上来:“你答辩结束了?”
“嗯。”
“怎么样?”
“还行。”
他越过徐佳明,摸到桌子上的空调遥控器按开。蔚城没有暖气,冬天的室内比室外还冷。宿舍的空调有暖风模式,然而屋子里没有别人的时候,徐佳明是绝对舍不得打开的。
空调开始呼呼吹风,徐佳明肉疼地看了一眼,继续问:“你……他没为难你吧。”
白许言就着暖风搓了搓手:“没有,他只是急着去参加答辩。”
“答辩,他也去国奖答辩?”徐佳明今天一惊一乍的。
“嗯,我看见他了,大四的学长。”
徐佳明脸色又白了些:“学长?你看见他了?那他是不是也看见你了?他不会记住你什么名字了吧!”
正好还有室友推门进来:“老徐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不就是踢球把人眼镜弄坏了吗,又不是没给赔。再说那国奖答辩那么多人,谁能记住谁啊。不信你问问小白,他能记住那人叫什么名字吗?”
说罢,偷偷用脚尖顶顶白许言的脚后跟。
白许言回头看了一眼,又点点头:“魏闻声。”
那室友翻了个白眼,心说兄弟你真是个实心秤砣子,没见这人都快要吓死了么,企图跟你打配合是我鬼迷日眼了。紧接着忽然想起什么地方不对:“魏闻声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
徐佳明脸色惨白,看起来快厥过去了:“校学生会上一届的主席,是不是就叫这个名字……”
白许言看他一眼,重复道:“眼镜的钱我已经赔给他了。”
“可是他是大四学长、学、生、会、的、主、席!”徐佳明扑到床上,生无可恋。
“上一届的主席,”白许言纠正他,“你刚刚说的。”
“问题不在于这一届还是上一届,问题在于他是——但是说不定他心里不舒服呢?他肯定认识学校里好多人,各个部门的老师,我们的辅导员……他不会来报复我们吧?我们今年还能拿到奖学金吗?”
白许言说:“除了国奖,今年的奖学金已经都发完了。”
“我指的是——”徐佳明看见白许言那双写满茫然的眼睛,终于放弃和他沟通,一个人爬到床上默默自闭装祥林嫂,从今天不该早起反思到不该和白许言一起去踢球。
屋里的另一个人终于看不下去:“行了,那眼镜是你踢坏的,钱是小白赔的,人家小白还没说什么呢。”
徐佳明像是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满脸不好意思地挪到床边:“那个……小白,眼镜赔了多少钱啊?”
“没多少钱。”
“没多少钱就好,没多少钱就好。”
徐佳明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在嘴里重复了好多边,终究没问问没多少钱到底是多少钱,至于把钱还给白许言之类的话更是决口不提。
他从床上朝下看,对面的白许言安然静坐,神色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
*
白许言揣着饭卡出门。走到宿舍楼的拐角,建筑物的阴影里迈出个人。
长身玉立,一米八几,黑色羊毛大衣配藏青色围巾,格外衬出修长的一道,两手插在口袋里,看起来专门等在这儿堵他。
“白、许、言。”对方脸上带点笑,一字一顿念他的名字,“没叫错吧?”
“没有。”白许言得微微仰头才能看着他脸,看到崭新的眼镜挂在对方脸上,那人低头,镜片微微反光,他的眼睛藏在眼镜后面辨不真切。
只看到他鼻梁很挺,低头的时候眼镜依然稳稳当当地停在原来的位置。不像徐佳明,镜腿上得多加个托才能挂住。
“这眼镜不合适?”白许言问他。
“没有。”对方也学着他的语气答道,用手指推一推本就好端端放在鼻梁上的眼镜:“很合适。”
又说:“我叫魏闻声。”
白许言说:“我答辩的时候看见了,他们说你之前是学生会主席。”
魏闻声特意记住他的名字,又到处找人打听,是为了把眼镜的钱还给他。没想到自己也被记住了,心里难免有些得意,抄着手等白许言要说什么,白许言却没有下文了。
他只好清清嗓子:“那球不是你踢的。”
白许言没懂他是什么意思,心道上门兴师问罪还要找对人,倒还挺讲究的:“我那会儿躲了一下。”
意思是这事他有责任。
魏闻声为还钱来,被这样一讲就不太好开口。想着那边套套近乎,顺势把钱还给他,又问:“答辩怎么样,你觉得自己能拿到国奖吗?”
他们俩方才在答辩的会场见过,此时找这个话题并不奇怪。然而落在白许言耳朵里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他果然要问奖学金的事情。
一万块钱,拿不到手还是很有些肉痛。然而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白许言在心里劝了自己三秒钟,成功劝服:“拿不到就拿不到吧。”
依旧没藏住那点委屈和惋惜。
魏闻声听出来,很奇怪:“什么意思,有谁要跟你过不去?”
白许言不说话,只盯着他看。把魏闻声盯毛了:“你说出来听听,我有可能帮得上忙。”
白许言疑惑:“你要帮忙?”
他讲话总是淡淡的,语调少有起伏,很难判断情绪。落在魏闻声耳朵里,很像是在说你都换届了还能帮上什么忙,顿时觉得很没面子:“我找个人帮你问问总还是行的,又不是要去打架。”
白许言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对:“你来干什么?”
魏闻声被这一大圈子兜得云里雾里,还感觉自己莫名吃了顿蔑视,再也懒得慢慢解释:“我来干嘛?眼镜花了八百一,你现在把收款码打开。”
这年头当个好人都难,这人脸长得这么漂亮,说话怎么这么费劲。
白许言咬着下唇,面露难色:“那你到底要怎么道歉呢?”
“我——”魏闻声刚想凶他一句,对上白许言扬起来的来脸。这人嘴角旁边带很小的梨涡,抿着嘴时像装了两碗酒。一双眼睛湿漉漉,瞳色很浅,像威士忌酒。
他一肚子火气忽然烟消云散。
所以说,世界上所有的一见钟情,无非都是见色起意。
那时的魏闻声自然不会承认,甚至还不曾察觉。只是不自觉就已经放软了声线:“那你请我吃顿饭吧。”
白许言眼中露出明明白白“那你不是亏大了”的表情,问道:“你想吃什么?”
市中心商场里的海鲜自助也绝对要不了八百块钱,他在心里盘点自己还知道什么贵一点的馆子。
魏闻声却问:“你的小粉车呢?”
白许言手放进口袋里捏一下钥匙,不远处的小粉车吱哇乱叫,他看一眼:“你想坐吗?”
语气有点为难:电量可能不够载两个人跑到市中心再回来的了。
“不想。”魏闻声隔老远看见那车,已经开始觉得眼睛痛:“我想散散步。”
他插着口袋,留给白许言一个潇洒瘦长的背影,融进满是老建筑的古朴校园中,活像民国谍战戏。
那种近些年国产剧里潜伏在上海滩的地下工作者,一边当特工一边谈恋爱最后为国牺牲的那种。
魏特工的声音低低地飘过来,很有磁性的一把嗓子:“食堂三楼羊肉粉。”
*
结果羊肉粉售罄了。
白许言略带歉意地端来两碗馄饨:“来晚了。”
魏闻声用勺子慢慢搅,看白许言倒进去一圈醋,又舀两勺辣椒油,顶着热气,把脸埋下去。
他吃东西的样子斯文,嘴只张开一点点,但塞进去很多。咀嚼时腮帮子上鼓起两个包,像会往嘴里藏东西的仓鼠。
魏闻声觉得看白许言吃东西比这碗馄饨有意思,但对方一直不说话,吃得过分专注,他又觉得不爽。
给我赔礼道歉,你自己倒吃得挺开心。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他问。
对方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秒,沉吟片刻,咽下嘴里的食物问他:“你大四了?”
“嗯。”魏闻声以为自己终于能听到一声学长。
白许言凑近他,一脸神秘与谨慎,低声说:“体测需要替考吗,什么项目都行,很便宜的。”
离得这么近,他看到魏闻声咬牙切齿地笑了一下:“没呢学弟,你帮忙跑个一千米呗。”
*
白许言吃着馄饨想,真是丢脸,当年他居然一点瞧不出魏闻声的意思,还挺高兴自己帮徐佳明拉了一单生意。
他们俩能认识,全是因为徐佳明。到后来分开,倒也和徐佳明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真是因果轮回,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吃点东西补上液,他烧退了一点,胃里逐渐安定下来,心跳也不那么快的发慌了。
魏闻声倚在床边看他,见白许言吃着馄饨,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容。
白许言生得很白,是那种自带疏离淡漠的冷白,配上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和性格中的沉默,总叫人觉得难以亲近。
如今因为发热,他脸上添了红晕,夹着那点笑意,反而显得倒比平时更加柔软。
看得想让人戳戳鼓起来的腮帮子。
白许言吃得很慢,口袋里嗡嗡两声,他松开勺子,掏出手机,用没挂着水的左手别别扭扭地回消息。
魏闻声问:“什么事?”急得不能把饭吃完。
“公司的人事问我明天能不能回去上班,再请假就要扣工资奖金了。”
魏闻声抬抬眼皮,看白许言一手挂着水,一手很艰难地在屏幕上按出一个“可以”,莫名来了火气。
谁打工不是为了五斗米折腰,换做他自己,头天晚上就是拼酒拼到吐出胆汁了,第二天也是不肯耽误上班的。可放在白许言身上,他偏偏就是觉得不应该。
如果白许言现在要为了这些个三瓜两枣的营生汲汲营营,当年和他分手是为了什么?
都念到博士了,找个高校混着得了,还走出象牙塔做什么,他想。
然而心里也知道进不进高校并没有多大差别,反正到哪儿都是人堆里的事,白许言不擅长搞这种事情。
他比较擅长。
魏闻声俯身,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司明对这个项目是志在必得,不在乎花点小钱。你帮飞灵多争出点价格,好处全是张东流的。但是你去劝劝他别那么较真,司明不会亏待了你们两个。”
白许言一震,耳朵擦过魏闻声的嘴唇。
魏闻声猛地躲开,白许言的耳朵烧得发烫,擦在他唇上余温尚在。他直起身子,深深吸气。
谢天谢地,手机在这一刻响了。
魏闻声出去接电话,回来的时候神色匆匆,没说自己要去做什么,只看看白许言还剩下大半袋的液体:“我要走了,你等会儿自己能打车回去吧?”
白许言点点头:“魏总——”
魏闻声冲他摆摆手,半侧过身子:“别着急拒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旋身要走,也就错过了白许言本能地在他身后探出身子,又被输液管老老实实栓在床上的一幕。
病房里黄惨惨的灯光一晃,白许言看到魏闻声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神情莫测。
记忆里那个穿羊毛大衣的身影同面前的男人重合,十年光阴,把那点回忆甩在很遥远的地方。
白许言吃一口馄饨。
泡烂了。
小白:高质量表演教科书式的鸡同鸭讲
魏总:心动
小白其实也很爱,小白只是没长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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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