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医一看沈穆这样子心中有数,从药箱第二层的格子里拿出一个白玉瓶,取出一颗丸药来。沈穆咽了,呼吸舒畅了许多。
徐太医闭目把脉,见他脉象平稳,应是无妨。
他留下了一瓶子药,叮嘱道:“沈公子刚解了毒,也算是大病初愈。方才呼吸不畅、心口绞痛,应是骤逢惊吓才会如此。那毒到底对心脉是有损的,以后再有胸闷气短、急跳难受的时候,吃一颗这里头的药就好,只是不要多吃,免得习惯了这药性,太过依赖它。”
“多谢太医,”沈穆扶着桌案坐直了身子,有点不太好意思的笑笑,“劳烦太医来这一趟了,我现在没有什么大碍……嗯,方才整理书册的时候不小心弄倒了书架,砸得有些疼,有劳太医开一些治疗外伤的药来。”
徐太医点点头,开始翻药箱里的瓶瓶罐罐:“只是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吧?”
沈穆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又想到什么,手指划拉了一下桌案的边缘。
“如果太医现在有治疗跌打外伤内伤的药,也不妨留下一些……”沈穆似乎有些窘迫,“我连着先前的,一起付银子给您。”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少年人反应过来之后心中悄然一动,眼底有笑意泛出。
很浅,但足够真切。
可惜只有那么短短几秒,他很快又恢复了冷漠的模样。
沈穆现在手头上什么都没有了,身上唯一的一块玉佩也给了杨公公,眼下他还要离开沈府……唔,沈穆点点猫猫头:壹壹,原身可有留下什么私房钱吗?
011答: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沈穆:好的,原身跟我一样穷。
011见沈穆都有精神自嘲了,悬着的心放下去一半,蹦跶着跳上他的膝头要他摸摸:原身留下很多孤本,如果穆穆拿出去卖也能换得不少银子的喵~
沈穆失笑:算啦,等工资下来再说吧。
沈穆迎向徐太医惊讶的目光,说着说着话就心虚得不敢看人,赊账总是不好的……
“我手头……暂时没有现银,待下个月俸禄发下来了再给您吧。”
徐太医把几个药罐子推到沈穆面前,声音里带着笑意:“沈大人客气了,这些自有太医院报上去,内务府管理,不需要大人另外给的。您瞧瞧,这几瓶药是治外伤的膏药,白瓷瓶子里装的是跌打油。”
沈穆被笑得不太好意思,隐在发间的耳朵微微发红,他拿起那白瓷瓶看了看,不太放心的问道:“这些药适合十几岁的孩子用吗?”
砚石刚要开口就被沈穆抬手止住。
缠绵的小雨终于停了,阳光从木窗洒落进来,沈穆坐在窗下,被强烈的阳光照着,整个人都显得不太真切,眉眼如画,瞳色极深,如同谪仙临世。
隐在书架后的少年人心间蓦然一动。
徐太医又是一愣,但没有多问,回道:“适用的,除跌打油外用,其他都可外用内服,只是用量需要减半,上面都贴着用法,您交待人看着用就好。”
沈穆点点头,跟徐太医道过谢之后,就让砚石把人送了出去。
那少年人还站在那里没动,冷峻的侧脸线条分明,但看得出来以后会是何等俊朗。
沈穆清了清嗓子:“你出来吧。”
少年人挪动步子,走到沈穆面前。011突然从沈穆的膝盖上跳了下来,闪电般掠了出去。
沈穆没怎么注意,只以为是011怕人……他推了推太医留下来的药瓶子,刚才不慎扯下这少年的衣袖时就看见他手臂上一道一道的淤青,这药正是为他求的。
“你把这些药都带走,刚才你站得不远,太医说的用法应该都听到了吧?”沈穆温和地对他笑,“以后若是想看书,从正门进来即可,我稍后也会叮嘱砚石,叫他不要拦你,你尽可放心。”
“二楼太高了,你一个小孩子,还是不要做这样危险的动作,摔伤了岂不难受?”
这少年人胸口鼓鼓囊囊的塞了三四本书,是个好学的。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帮他一把应该没有坏处。
少年人嗓音干涩:“……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沈穆失笑,新倒了杯茶放在他的手里,示意他喝,“方才我不慎弄坏了你的衣服,但我的情况你也听到了,手头暂且没有银钱赔你一件新衣。”
沈穆轻快地眨眨眼:“你既喜欢看书,我这里刚好也只剩下些书,你感兴趣,便拿去看好了。”他又补了一句:“看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少年人在原地局促的站了一会儿,也没说话,听见外面砚石的脚步声之后对着沈穆匆忙点了点头,把桌子上的几个药瓶子囫囵往怀里一塞就跑了个没影儿。
砚石只见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以一种极其利落干脆的步法消失在视线里,他一边扭头看一边往里走,沈穆正琢磨着以后要怎么找到人。
弄坏了人家的衣服,定要赔给他才好。
砚石好奇道:“沈大人认得此人?”
沈穆摇头。
砚石更好奇了:“大人不认得他,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了?”
沈穆点点桌面:“就是一个孩子,身上没有利器,进来也只是为了拿几本书去看罢了。能看得进书的孩子,不见得是个坏人。”
沈穆喜洁,在隔间把沾满灰尘的外袍换了,砚石站在门外,忍不住问:“您的心可真大……奴才在宫里头也算是个老人儿了,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
他走出隔间,砚石扶着他坐下,开始摆放碗筷。
沈穆没应他的话,反而说道:“砚石,私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便不要自称‘奴才’了。”
砚石手上的动作一顿:“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穆习惯了砚石的反应,当初红袖的反应也是一样的,他没有过多解释,只说道:“你以后自称‘砚石’就好,这个名字好听。”
砚石松了一口气,继续摆放着碗筷,只当这位沈大人有些不同于其他大人的癖好罢了。
*
顾晦穿梭在无人荒凉的宫道上,长信宫乃是皇宫中最为冷清之地,他出入十分方便。
更何况,长信宫本就是废弃之地,至于他……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
顾晦一手攀上墙头,他身法灵巧,足尖轻松一点,三两下就翻过了宫墙、落至院中。
他眯着眼看了一下太阳的方向,把怀里的几本书放到墙角处,又看了看手中的几个药瓶,冷厉的目光柔软下来,正午阳光刺眼,他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点温暖。
可惜身上沾湿了雨水的棉袍带走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暖气。
他稳步走向宫殿——良久,一个老太监提着食盒也进了宫殿。
顾晦把衣服换下来,这衣裳又是沾了雨水又是灰尘的,黏糊糊的难受,刚把外袍脱下,就听见一阵笨重的脚步声渐渐放大。
顾晦眼底闪过杀意,脱了一半的衣服重新穿好,一只苍老布满皱纹的手从他身后伸来——“唰!”
“啊啊啊啊——唔!”
顾晦手起刀落,迅速往后退了几步,免得被血弄脏了他新换的衣服。
一只断手掉落在地上,顾晦拿过手边脏了的衣服死死捂住老太监的嘴巴,免得他出声把人招来。
“老东西,腌臜货,”顾晦手上用力,面容冷酷,“就凭你,也敢觊觎我?”
“唔唔唔!”
顾晦面无表情。他长得极好,眉眼深邃,不笑的时候整个人如同一把锋利的刀。
“来得正好,你就算不送上门来,我也要去找你的。”
这老东西私底下假传旨意折磨他,他不愿生事,也懒得管。
今天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脏手也敢往他身上伸了。
老太监眼睛瞪大,刀光闪过他暗黄浑浊的眼。
雪亮的匕首轻蔑地拍着他的侧脸,老太监身下泛出黄色水迹。
顾晦脸色未变,秀丽的容貌在这血腥肮脏的画面下格格不入,但又莫名和谐。
“这匕首,我昨日刚刚开刃。”
顾晦突然笑了起来,如同带刺的苦楝。
——“就拿你来练手,做我踏出这道宫门的最后一个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