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一天,许多人家户亮起灯火,团团围绕着木桌包起了饺子。其实蜀阳这带是不热衷吃饺子的,但前两年逃难南下了不少北方人,故而也慢慢有了这么个兴事。
顾及推开积雪的木门,在柳絮轻飘的雪白中,将身后人拉到了风雪不及的门边,关好门拍着肩头薄雪。
屋中包饺子的二人听到开门声头也不抬,玉淑数完了桌上饺子数才转头招呼:“来了啊,也不早点,这大晚上的也不怕冻着。”说着拍了拍手起身走来,隔着圆桌打量对面的阴无凭,见他穿着披风才松口气的笑道:“这会儿吃饭了没?”
顾及正给阴无凭解开披风,手里抖着那点残雪,确保阴无凭穿着那件外衣不冷才将人带到桌上,“哪敢让客人跟着饿肚子,吃了来的。”他探头探脑的往屋里望,“还有酥饼吗?”
“有,自己拿去。”何必为将手头面皮擀开,颔首说着。
顾及挽起袖子进了厨房,出来的时候手头端着一盘酥饼,自己擦了手坐到了桌前接替了玉淑的位置。
玉淑则是围着阴无凭看了一圈,然后眉头轻挑的看向顾及,“你衣裳呢?”她问的自然是之前叫顾及提去的两件外衣。
如今绣着白绒的那件衣服,已经工工整整的穿在了阴无凭的身上,看着暖呼呼的,将他连日寒痛的困倦都衬的愈发温和。他安安静静的团在一团温暖中,不时将握在手中的酥饼啃上一口,看得玉淑怜爱之心顿起,转而看到桌前穿着轻袄的顾及更是来气。
她咽下心口上涌的火气,对阴无凭温和道:“酥饼还吃得惯吗?”
阴无凭轻轻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下,“酥饼很好吃,若是有杯水就更好了。”
玉淑自然不会驳他的意,转身从木桌上倒了杯水递给他,阴无凭接过放在唇边,感受着暖意从喉间慢慢渗入。他虽看不见这间小而温暖的面铺,但手里握着恰到好处的热水却能嗅到其间的温馨,他将杯子递还给玉淑轻声道了句谢。
然还是出了点意外,或许是他一时太过放松,又或许是玉淑没能想到小半杯的水还能有剩,两只手交互的时刻,那剩下的半杯热水就这么落到了阴无凭的膝盖上,先是暖的,然后慢慢就凉了下来。
顾及第一反应就是丢了手里东西跑来查看,严正以待的样子吓了玉淑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赶忙推着何必为去寻大夫,还是阴无凭快声道:“无事无事,是我一时没拿住……”
“真的?”顾及不太相信的反复观察,生怕错过一点异处。
原本阴无凭答应了冬至前后不去施针,但就在前日出了点意外——阴无凭失温了。
没有任何征兆的开始发寒,因为他近来寒痛常发,伺候的人一时也没发觉不对,只是照常给他热了一碗姜汤去寒,但等冒着热气的汤水送到阴无凭手上的时候,已经喝不上了。
阴无凭浑身哆嗦,根本抬不住碗。
好几次都差点从软椅上滑下,塞托乐用了好些功夫才把他裹到毛毯中,地龙也是越烧越旺,但是屋中几乎所有人汗流浃背的情况下,缩在毛毯下的颤栗却是半点也不曾弱,最后是顾及抬着一盆灼手的热水进了屋子,将阴无凭僵硬的双足放到盆中,汤婆子一点点往毛毯了装,等到屋中热浪几乎翻云的时候阴无凭才慢慢缓解下来。
发白唇角一点点恢复淡粉,许久才轻声说出“好些了”这一句,然后就混混呼呼的睡过去。
塞托乐看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还得施针的结论来。
那一次是阴无凭扎针最久的一次,在火热的房间里,塞托乐好几次都被闷的失去冷静,灌下一大口凉水才能集中注意的继续。
因而最近阴无凭都被看得很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惹得宫人侧目观察。
今早出门的时候,塞托乐检查了半天才松口说是可以出门,只是要细致看看,毕竟针才从身上取下来,要是再扎一晚上,他眼睛也受不住。
故而顾及见他未握紧杯子才如此紧张。
在得知阴无凭近来医嘱颇多后,何必为直接二话不说就要把人带去屋中休息。
阴无凭本想推辞,但当一双大手直接将自己提起后,他就干脆放弃了挣扎,有些无奈道:“麻烦了。”
这件面店不大,楼上只有两间休息的房间,再就是一楼的厨房和客人吃饭的大厅。顾及带他进了一间偏小的屋子,房中略微简陋,只有一张床榻和一张小桌,但也不算是简陋,因为简单的生活用具还是有的,看样子屋子的主人不常住这儿。
阴无凭自己抬手先将外衣解开,却被顾及捉住了正欲脱下外衣的手,“殿下,这屋子简陋,恐怕会着凉。”说着将帘子下的木窗开了道小口,确保通气后,才去楼下抬了一盆炭火上来。
有帘子的遮挡,不至于闭塞了房间,也能挡住外面的细风,等到炭火进来后,小房间一时变得舒心起来。
顾及将火拨旺,抬头看去,只见阴无凭正乖巧的站在床上,半点不曾挪动,虽然说“乖巧”这词不太妥当,但这样柔和的阴无凭真的很容易让他联想到那只肥猫,只是人影没有肥猫的壮硕,只有猫尾那样的细瘦的身体。
一直等到顾及铺好床,阴无凭都半点没有挪动。
顾及取来干净的衣裤放到床榻上,才去拉阴无凭近塌换衣,贴身的长裤被褪去的时候,即便炭火正旺屋中也暖和,阴无凭还是忍不住打个寒颤,他推开腰腹处灼热的鼻息,气息不稳道:“陛下,我自己来就好。”
“好。”顾及略微沙哑的声音传来,大概是因为累的,毕竟急哄哄的跑上跑下也是一种消耗。
顾及转过身,认真的拨弄火盆中的红光,听着身后悉悉索索的换衣声音,突然问道:“殿下,为什么不行呢。”他语气低落,好似真的苦愁的背书学生,光是背影看着都自带一层阴影。
只是可惜,阴无凭看不到这副可怜模样,更衣声只是停顿了短短片刻就继续动作了,等到他坐回顾及面前,高上半个脑袋的人却没勇气再问一次,只是沉默的抱着那件打湿的衣裤,靠近火堆烤干。
阴无凭认真贯彻了不想听就不听的耳力,换完衣服就靠到了软和的靠椅上,若不是有顾及在对面盯着,他怕是会把被子抱到身前就这么睡上一晚。
在阴无凭昏昏欲睡的时候,几乎是已经半只脚踏入到周公楼阁上时,一阵失重感袭来——他被腾空抱了起来。
床榻上的垫子没有宫中软和,但对于困倦袭来的阴无凭而言却是恰到好处,也不知顾及用了什么法子,刚套上的棉被有一股太阳似的暖意,阴无凭躺倒后只是抽动了两下手指就坦然入梦。
顾及无声的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睡颜,有些心累的跪坐下来。
即便阴无凭一次又一次拒绝他的更近一步,甚至是无视他明晃晃的暗示,但是失去诸多感官无法自依后,他对顾及的依赖却是做不了假,这样毫无戒备的安睡对顾及而言好似充满诱惑的无底洞,不断引诱他靠近,即便他心中已经十分明白,阴无凭没有半点这样的用意,但他却是甘之如饴、不愿舍弃。
换了床榻后的不适应,让阴无凭无意识呢喃了一声,顾及却是着了魔的忍不住凑近,想要听清这含糊不清、毫无意义的呢喃,又或者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理由靠近这张即便无法看见,却仍旧不敢过多直视的容颜。
太冒犯了。
顾及心底是这样想的,但却控制不住的不断凑近,甚至细细数上了低垂的睫毛,好给自己一个借口继续靠近。
“咳咳——”
阴无凭睡间常有轻咳的症状,声音不大,只是低低闷咳,却将今日的顾及吓得不轻,在心脏一声声剧烈的鼓动中,顾及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搓了许久发红的面庞才垂头从屋中离开。
而在房门轻轻叩好的轻响后,床榻上双目紧闭的人陡然抬手拉起被子,将露出在外的半张脸盖的更严实了些。
今晚注定难免,却不是阴无凭的难眠。
顾及轻手轻脚的合上门,再下楼玉淑已经将桌上收拾大好了,看到顾及下楼起身朝厨房去,“无凭睡下了,你还吃点宵夜不?”
“吃吧。”他跟着往厨房去,看到何必为已经坐下烧火了,就找了个小板凳蹲在一边看。这是他十**岁坐的小凳了,现在让这个高大人影坐出一种委屈的娇小来,但还是非常结实的没发出吱呀的抗议声,“这小凳子怪结实的。”
玉淑抬眼看他一会儿,又搅了两下锅,“那可不,也不看是谁打的。”烧火的何必为闻言嘿嘿笑出了声,得意的像个孩子。
玉淑瞧他笑的那样,也笑了起来,忽而想到什么转向顾及,“你有哪家看上的姑娘没,也老大不小了。我前几日看了,咱们存的钱够买前街的铺子了,安顿下来后,你也别老往军营里跑了,咱使点银子,往后就在城里办事,也好给你说说亲事……你上回来就有人家来打听,见你这么久没来,后头也就没再过问……”
“嫂嫂,你就饶了我吧……”顾及有些无奈的摇头道:“你就和何大哥过好日子就行,我有打算。”
“好好好,也没给你寻哪家姑娘,只是看你也不小了……”她把锅里的饺子捞起,装了满满当当的一碗抬给顾及道:“申见啊,我知道你是有主意的,只是你一年也着不了几回儿家,书信也来得少,我俩有时候总忍不住多想些……”
顾及接了碗,看着玉淑眼睛似乎有些红,赶忙将碗放了起身哄,“嫂嫂,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问题的,如今我还得了晋升……”
只是他越说,玉淑就越是止不住的抽泣,何必为将她搂在怀里急急忙忙的哄着,但看着顾及的眼神却也是赞同颇多。玉淑身体健康,但偏偏难生孩子,当年碰到顾及也只是当个弟弟带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多了些长辈的关切,他们是有把顾及当孩子养的,即便如今他看上去已经比何必为高大了,也从未变过。
顾及摩梭着手指,上前拍了拍玉淑,“嫂嫂,我往后多寄点书信回来。只是成婚这事……急不得。”
玉淑愣了一下,声音还有哽咽的问:“你是有看上的姑娘了不成?”
“反正这事你先不急就是。”
玉淑也是成婚多年的人,只消一眼就能看出端倪来,见他有心上人却不敢说,多半也知道是个什么不容乐观的情况,在何必为袖子上蹭了蹭,也不追问了,总比脑子没想法的好。
吃饺子时,玉淑时不时打探那心上人,顾及嘴里也就蹦出点细碎信息,玉淑见愈问他愈低落,干脆也不多问省得打击他。
阴无凭:我睡了(我装的)
玉淑:你是有看上的姑娘了不成?
顾及:说对了一半
玉淑:难不成是有看上你的!?
顾及:我有看上的,但人看不上我,而且……不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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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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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踏雪宿面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