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算得上是江东一带的世家前列,在国度还未消亡前就已经存在了,因着地形气候颇好,历年丰收谷盛,国度的诸多事宜也有经此一办的现象在,最直观的就是接连两任圣子都出自这里,甚至还未上位的阴无凭都是在这被带走的。
【江随州】六岁的时候,圣子因事南下,江府承担了接待之任。
那时她还不叫江随州,叫“杂碎”“野种”。
他的母亲是家主从外面带回来的,到家已经怀胎七月,主母原打算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连同腹中胎儿一同处死了,但那女子却也好运怀上的是对双生子。国度历来将双生孩子奉为祥瑞转世,这胎是打不得的,主母只能忍着孩子出生,才将女子处理了。
孩子生下来后是一对龙凤胎,主母只留下了她一人。
她从柴房出来多亏了圣子的提点。主母的孩子,真正的江随州彼时已经四岁,但却仿佛还未开智般呆木,圣主随手算了一卦,说是福数消瘦、需人载托,也就是要养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替他挡灾,在宗室孩子轮了一圈都毫无作用后,她被提了上来,此时才六岁的她干瘦娇小,身形竟与江随州无异。
在一次江随州落湖被她救起后,主母直接做主将她带到了房中,从此她有了名字——江随州。
她是极聪明的,在圣子随手一算后就已经开始计划着怎么被主母瞧上了,日日跟在江随州身后等待机会,终于等到了江随州落水,她在水性一般的情况下救起了江随州,自己呛个半死的样子让主母开始思考她的可能。
一个女孩,不必担心她影响江随州的地位,再者没有依靠只能听自己的话。主母盘算好后,叫人把她带到了房中,她自然是慌的,即便当时计划盘算的再好,面对着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还是慌张的,主母客套的说了许多,她都答不上来,最后只嚅嗫的说:“柴房太冷了,主母别将我送回去,我会听话的……”
就是这一句话话,直接就叫主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去,第二天她就成了江随州的尾巴。
江随州在她的陪伴下渐渐不再呆愣,已经有了寻常孩子该有的反应,但他还是太笨了跟不上学堂的先生,主母干脆请了母家人来教授知识,但江随州却学的不上心,反而是旁听的【江随州】听得仔细,在【江随州】的一封策论被书院先生看到后,先生对此赞不绝口,直说这七岁孩童有此佳作,前途不可估量。
这话若是寻常人说或许会被当是客套话,但这先生乃是天家宗室下来的书生,在江东一代颇有名气,自此江随州就被冠上了“神童”一称。
不知是否是长久待在一起的缘故,两个孩子的五官有六七分相似,只是眉眼看着略有不同,江随州始终不争气,主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江随州】叫到房中问:“你可愿出去看看?”这话问得突兀,但她还是下意识的点了头,主母自此将江随州的衣服配饰都备上了两份,有些什么诗词策论的聚会都将两人一并带出去,策论辩诗时就将她派去作对,反响相当好,江东才子的名气很快就打响了,四海五湖都知道这么一位才郎。
到了她十五岁时开始有了些不便了,她开始发育了,属于女孩的特征开始慢慢浮现。
为了不至于败露,主母找了些很多法子,在药物的帮助下,她的胸脯停止了生长,也比寻常女孩长得高,甚至快要超过了真正的江随州。
江随州自然怨她,但却不是因为这份光芒的遮掩,而是他需要与这个卑贱的野种共用一个名字,甚至会因此行动受限。
为此他会做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譬如训斥和责罚,但只要不留下痕迹,母亲不会管他如何。他是被溺爱着的,他不需要明理懂事,也不需要埋头苦读,【江随州】打下的名气足够他风光无限的过完一生,旁支不会有人敢打他的主意,他只需要在年夜饭局上露个脸就行,哪怕只是故作高深的沉默,就也得到众人的追捧,甚至玩乐酣醉归家也会被人夸上一句“才子多风流”。
他也作过诗写过赋,酸酸浮浮的,但他又不需要去和其余才俊对诗,只需应付一帮子世家公子足够了。
直到当世大儒孟不与来了江东,见到了醉卧席间念着“春花秋月”的江随州,甩袖留下一句“竖子小儿焉得赞语”。
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只有跟着的侍从和【江随州】知道,他怕被母亲责骂,威胁知道的人都不许说出去,那时【江随州】除了参加诗赋会露面外,都是扮作小斯掩面跟着,除了当家人和自己外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下人们自然也不会违命,于是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瞒下了。
【江随州】知道这是个机会,江家先生能教给她的太少了,她想找哥哥,想明白当年圣子离去时,在耳边不明所以的那句“你母亲是个极伟大的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于是,她用江随州的名字拜了师,但却不敢叫江家人知道,于是靠着每日晚间的空隙同孟不与学习真识。
孟不与是个很好的老师,他完全不避讳将自己的学识传授给这个没过拜师礼的学生,甚至还不止一次的叹息,他有家族牵挂,反而难在乱世出头……跟着老师学习的时间是她为数不多的快意日子,即便她要昼夜两头跑,但却过得极其满足。
后来老师走了,她也开始着手探查江家的事情,过程顺利到诡异,从无意发现“香”牌到查到江家干的地下勾搭,只用了两年时间,她弄清楚了当年圣子的意思,也知道了所谓的“香”牌不过是绑着的一个个年轻女子罢了……
靖江上有一座“女怀清台”,它是通体雪白的高碑,历经多年风吹日晒都未曾浊污。
初时女子婚前都需前去一拜,寓意对丈夫不离不弃,直到后来有一位烈女为战死沙场的丈夫守洁殉葬,神殿首徒听闻不禁潸然泪下,感慨道:“此真烈女矣!”
此后就流行起了建贞节牌坊,甚至各地官府还将此当作各地民风的参照比较,在日子每况愈下的世道里贞节牌坊却越建越多。
守洁的女子们许多都还未曾与那位指腹为婚的丈夫见上一面,莫名奇妙就被人簇拥着、赞美着抬进了一座雕琢篆刻的碑穴里。
她们或是被母亲关在房中饿死,或是被直接钉死在棺木中……【江随州】翻阅着手中的张张纪书,喉间有些不适的恶心,她按捺着呕吐的冲动,翻到了下一页……
改变少女们活葬守洁的不是停下这场荒唐闹剧,而是出现了更荒唐的事。
彼时已到了君非君、臣非臣的崩坏时节,战乱频起,诸侯称雄,高坐庙宇上的国主已经名存实亡,人们突然发现那些下葬的少女有了更好的去处——菜场。
她们就是“菜”,自卖身为肉于市的菜人。
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妇得终老。?
看到这里江随州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干呕,她将厚厚的一策书卷丢了出去,发黄纸张里黑字密密麻麻的编排着,很多字迹都是自己收集后一笔一笔写上去的,但当白纸黑字合并连贯成一条线后,她觉得自己好似不认识书上字迹了一般,每一页、每个字都像是无底深渊下爬上的恶鬼,背着个刻着“怀清女”的牌子向她喊叫。
“就到这里罢……”
她按着抽疼的心口哑声说着,窗外绿叶翻飞,池中呱声鸟啼,暗淡的夜色披上一笔浓墨重迹,压得房中人辗转反侧,被丢下床榻的纸张不时提醒着床榻上的不眠人。
她最终没法狠下心止步,她斟酌了很久,徘徊了很多日子,最终还是选择将透着吃人血气的故事看完,于是她终于看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那句话的含义。
她的母亲确实是一位极其伟大的人,她没有在万千少女里留下自己的名字,只是在“香”牌上留下了一个“沉春”的印记。
她是村落里出落得最好的姑娘,是刚抬进门丈夫就战死的寡妇,是乱世不设牌坊后献上另一处祭台的菜人,是被转手数次的货币,是垂下身子抬起头颅的娼妇,是想尽办法留在江家家主身边的贱人。她用尽力气还没等到希望就诞下她离去了,没人可以设想这个瘦弱的女人是若何撑起一个小角,让地面的光照进黑市,最后只得留下个刻着“沉春”的牌子就撒手人寰。
【江随州】抹了把脸,她没有哭,只是忽然有些冷。
历任家主都接手过的生意终于断在了这一代,是以中秋夜宴江府一百八十六口人的命断送的。
她平静的坐在江随州的背后,弓着腰背看着宴席上的觥筹交错,看着流水的珍馐摆上桌台,看着参毒井水烹煮的食物被他们送入口中,她将醉酒的江随州送入房中,再以“江随州”的身份打发了门口的侍卫,然后焊死了每一道门,包括柴房后那个狗洞,他在口吐黑血的尸堆里坐到了半夜,直到确认已无回旋后放了一把烈火……
“我知道瞒不住,也知道江家一门的灭口改变不了什么,但这是我能做得最好的事了。”
她有些嘲讽的扯了扯嘴角,也知道此话的无力,若是再坚持一段时间、再冷静一些,让现在的她去处理,她可以挖出更多,改变更多,而不是简单一把火就掀翻过往。
“不,你做得很好了,江家此遭对那些东西来说就是最好的震慑。”阴无凭收回了安抚的手,由衷的敬佩,他又问:“你哥哥呢?”明明是在审问,却像是亲厚的长辈多年再见后,一声“家中可好”的问候。
“死了罢……我也是多年后才知道他的存在,人在哪里,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了。”
“殿下,其实有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像我最初只是想活着却杀了人,就像当年的家主设立知微殿,是为了收留那些被迫守洁殉葬或是买到菜场的女子,最后却害的她们走向了另一个炼狱。”
那些女子没了身份户籍躲藏在殿后,自然避开了家中人的迫害,却也避开了官府的保护,知微殿的活票据究竟是什么已经不需要过多解释了,沉痛的久远历史后,两人都不想撕开那条鲜血淋漓的口子。
窗外夜色正浓,房中问话也接近了尾声。
1.“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妇得终老”出自明代屈大均的《菜人哀》
2.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你们好啊,感谢你是我点击中的一位,虽然还是少的可怜,哈哈。但还是很开心自己写的小故事有人在看,其实之前已经反复删改好多次了,手里加上已发布的共有14万字,本来打算写到20万字再发,但热血上头没拦住,在10万字的时候发了。
如果你愿意继续看下去的话,我想我日更的动力会更大哦!!!
另外,因为是第一本书,写到中间也会看到自己的不足,不管是剧情也好,人设也好,但我会尽力把自己心里的故事表达出来,也真诚期待大家提意见。
另外,读者朋友们可以放心入股,因为手里还有几万字够我日更哈哈哈哈,没啥特殊情况,不忙的时候我都会日更的。
期待下一章见面,拜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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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缘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