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皇室先祖的牌位散落一地,小皇帝背对着门,衣衫凌乱不堪,怀中还抱着个清秀内侍。
内侍见有人进来,惊呼一声,瞬间将头埋到了皇帝的怀中。
皇帝转身,看向穆衍。玄色龙纹外袍随着肩膀的转动滑落,堪堪挂在细瘦的臂弯,大片白皙莹润的后背瞬间映入穆衍的眼帘。
一阵微凉的穿堂风吹过,撩动了穆衍额前的碎发,略使人心烦意乱。穆衍当即闭眼,将脸转向别处。
“哎哟!我的陛下!您也太荒唐了些!”身后,传来何春如虚伪的惊呼,随后,一连串密集的脚步声压近。
穆衍当即回神,睁开眼,转身、伸手、关门……一连串动作,利落迅速,一气呵成。
“嘭——”的一声响,大群以何春如为首的宦官,被拦在了门外。
“唉哟!”何春如撞到门板,痛呼了一声。痛呼声槅门传来,显得有些沉闷。他拍打门板,询问:“穆将军,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我等进去!”
穆衍双手搭在门栓上,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后,怔住了。
他现在的心情很不愉悦,像有一团棉花塞在了胸口,闷得人发慌。
其实,无论皇帝做了什么,以什么样的姿态示人,都与他没什么干系。
但……
为帝王者,怎可如此荒唐?他刚才还觉得皇帝无故遭遇刺杀,有些可怜,有意辅佐,可一转眼,这位陛下就用这样凌乱的场面,狠狠打了他的脸。
穆衍瞪着门板,暗骂自己,识人不明。
“将军……”轻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穆衍皱眉,不愿回应,沉默以对。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一截指尖不慎擦过颈部裸露的肌肤,触感冰凉。随即,大片凉意逼近,唯有喷洒在耳畔的气息是温热的。
小皇帝就这样衣衫凌乱地靠过来,凑到他的耳畔,轻声道:“将军,孤都脱成这样了,你现在把门关上,孤还怎么演?”
言语之间,清清冷冷,全无暧昧情思,甚至连轻佻都是他的臆想。
穆衍心头满盈的懊悔,瞬间化作青云与烟雾,消散无踪。
……
“穆衍!你莫要太过分了!孤是皇帝,宠幸一个内侍而已,还需要征求你的首肯吗?”
小皇帝愤怒的声音,瞬间穿透门板,传入了门外宦官的耳朵中。
何春如停下拍门的手,将耳朵贴在门缝,侧耳细听。
然而,不等下一句话响起,殿门突然打开了。
何春如一怔,当即站直身子,略有尴尬地看向穆衍。
穆衍拽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内侍走出来,扬手就将其抛给了自己的属下。
小内侍吓坏了,根本不敢挣扎。
小皇帝跑出来大殿,欲救那内侍,却被穆衍蛮横地拽住了手腕。
“穆衍!放开孤!放了他!”小皇帝转身,一巴掌拍在穆衍脑门上。
穆衍挨了这一巴掌,瞬间黑脸,转向何春如,冷道:“这两人我带走,你留下善后。”
何春如愣了,怔怔地看着穆衍拽着小皇帝,下了台阶。
常春明轻咳了声,提醒说:“秉笔,这可是咱们的小皇帝。”
何春如当即回神,拎起衣袍,快步跑下台阶,拦住了穆衍,“将军且慢!”
小皇帝抬头,一双急得通红的眼里泛起希冀:“亚父,救孤!”
穆衍当即伸手,将人按在了自己的怀里,随后看向何春如,眼神冰冷凌厉。
何春如见状,似明白了些什么。
上次,小皇帝对他说,穆衍自那夜后就有些意动,何春如只觉得好笑。毕竟,不是人人都似皇室父子,有断袖之癖。但,今日瞧见这修罗场面,何春如倒有三分信了。
皇帝给臣子做了禁脔么?有趣。只可惜,小皇帝现在还有存在的必要,他不能任穆衍将人掳走。
思付间,何春如挂上谄媚的笑容,直面穆衍的眼刀,“将军,您身为外臣,深夜带兵在皇宫随意走动,到底不合规矩。依奴才看,还是由奴才派两个人,护送您和陛下回寝宫歇息吧。这样,也免得旁人多口多舌。”
何春如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你要折腾皇帝,随意,但人不能给你带走,只能囚在寝宫。
小皇帝闻言大怒,斥道:“何春如!你可还记得孤是皇帝!”
何春如无视小皇帝,笑对穆衍:“将军意下如何?”
穆衍思付半晌,勉强点了头。
“还不来给将军领路?”何春如立即指了两个心腹宦官给穆衍。
看着穆衍拽着不情不愿的小皇帝走远,何春如冷笑了声,转身迈上台阶,缓步回到了英灵殿。
常春明跟上来,怀疑道:“小皇帝今晚闹这出,似有些出格。”
何春如拎起一块皇室先祖的牌匾,拍了拍,不以为意道:“出格就对了。他勾结咱们,弑父杀君,毒害穆衍,不是更出格?”
常春明按着眉心,“哥,我总觉得今天这一系列事件,不太对劲。”
“是不太对劲,应该是有人要杀小皇帝吧。万幸小皇帝今夜偷摸出门猎艳,没被那些人找着。”何春如说着,将手上的牌位放回案台上,“竟在祖宗灵堂乱来,这位陛下真够出格的。”
“可是,今夜是谁纵的火,是否有别的势力进宫?咱们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查着啊。”常春明说着,越发地不放心。
何春如已然有了判断,“今夜韩绮一直牵制着咱们与穆衍,是那方势力蠢蠢欲动,还需要猜吗?无非是氏族想杀了皇帝,由此拿捏我等罢了。”
常春明不以为然:“如今,先帝血脉只剩皇帝这一支,其他皇室宗亲,老的老,死的死,放眼天下,根本没有第二个适合继位的人。氏族这会儿杀皇帝,不就等同于昭告天下,皇位无主吗?届时,天下群雄并起,对氏族可没有一点好处。”
“你还别说,说不定这正是氏族的目的。”何春如又拾起了一块牌位擦拭,“如今氏族把持着朝政大权,源源不断的国库税银进了他们的腰包,谁知道他们已养肥了多少兵马?届时,群雄并起,纷争不休,氏族临危受命,推个人来黄袍加身,这大黎江山更名易姓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常春明:“韩仪已老,真有如此雄心吗?”
“可韩家那两小子还年轻着呢。”何春如眯了眯眼,擦着牌位,道:“说起来,韩绮虽是个脓包,但韩家老大,却是个人物,这几年被韩仪外放了出去,没了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募兵了。”
何春如说着,突然有了危机感。他放下手里的牌位道:“如今咱们手中,可是一点兵权也没有,若等氏族起事,咱们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吗?”
常春明道:“氏族怕不会轻易冒险。”
“他们若不敢冒险,便不会有今夜这场大火。”何春如不相信常春明的判断,心中有了别的谋算:“这样,你明儿送几个美貌的内侍去服侍穆衍,咱们想想办法拉拢他。穆王府掌着西北百万大军,日后群雄逐鹿,他们说不定能与氏族一战。”
常春明见何春如的思路与自己不在一条线上,不再多言,应了声是后,转而道:“哥,你老拣这些破牌子做什么?”
何春如看了眼地上的牌位,答道:“我正在找先帝的牌子呢。”
“我来看看。”常春明环顾一周,在桌案底下,瞧见了先帝的灵位。
先帝逝世不久,牌位也还新着,这会儿掉地上,竟不如其他人的牌位耐折腾,生生被崩掉了一个角。
“哟,怎么摔坏了。”何春如捡起来,十分“惋惜”地笑出了声。
常春明问:“找这玩意儿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看着小皇帝如今的遭遇,不经意就想到他了。”何春如苍老的手拂过排位上刻得潦草的字迹,笑道:“这就是因果报应吧。只可惜,报在了儿子身上。”
常春明宽慰何春如:“他为亲子所杀,也算糟了报应了。”
何春如骤然厉声:“不够!”
先帝谥号为康,有温柔好乐之意,称黎康帝。是礼部仓促定下的。
朝臣们觉得颇为正确,若非先帝软弱,氏族也不可能壮大到如今的地步。
但久处深宫,日夜与皇帝相对的宦官们却不这么觉得。
何春如曾言,礼部定的谥号太假惺惺,不若一个“荒”字来得真实。
荒,即好乐废政之意,乃表示批判的下谥。
*
“我们将军要办事,您两位就在寝宫外候着吧!”穆衍的亲卫说完,嘭地关上宫门,将个跟了一路的宦官挡在了门外。
麟奕见宫门掩上,拍了拍穆衍的肩膀,冷声道:“放孤下来。”
穆衍弯腰,将皇帝放在了地上。
麟奕落地,揉着酸痛的肚子,不满道:“拽就拽,你把孤扛肩上做什么?”
穆衍一顿,不解:“难受?”
他原本是拽着皇帝走的。皇帝为了不露馅,挣扎得十分卖力。可惜,英灵殿离寝宫十万八千里,皇帝身子骨不行,才演到一半就开始喘。穆衍怕人累着,索性将人扛到肩上,快步回了寝宫。
麟奕按着自己的肚子,没有应答,转而看向了带回来的内侍。内侍这会儿正在穆衍的亲卫手上。
穆衍今晚带了数十名亲卫进宫,路上遣了一些回帝京的穆王府,这会儿只留了两个在皇宫。
麟奕见他们还按着内侍,吩咐道:“把人放了。”
那俩亲卫没动弹。
麟奕看向穆衍,“放人!”
穆衍抬手,亲卫立即放开了内侍。内侍起身,理好衣裳,垂头站到了麟奕身后。
穆衍看着那内侍,想起今天自己听到的□□,犹豫问:“你又一个相好?”
麟奕当即沉下脸,“暗卫!”
穆衍闻言一愣。
麟奕解释道:“今夜有人将孤框进了火场,不得已,才让暗卫现了身。”末了,他提醒穆衍:“将军如今已然见过孤的全部力量,还望将军莫要向旁人透露,否则,孤可就插翅难飞了。”
穆衍听完,有些意外:“你信任我?”
相较于其他势力,麟奕确实更愿意信任有着纯粹评价的穆云澈。因为笼络这样的人,不难,只需要真心换真心即可。
麟奕自认没有心,胡乱找颗真心塞给穆衍,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穆衍要哪种真心。
许久没得到答案,穆衍自讨了个没趣。他见天色已晚,便对麟奕道:“早些睡吧,今日你受惊了,明日再同我说发生了什么。”
说完,他带着自己的亲卫,往主屋隔壁的房间走去,没走几步,发现身后有人跟着。他转身,看向跟来的小皇帝。
小皇帝比他矮了些许,这会儿略微扬起视线,与他对视,问:“皇室微弱,氏族乱政,宦官挟天子以令天下。将军,你又为何人之臣,孤能信任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