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伊始,西雅图迎来了今夏第一场暴雨,闷热在雨歇的那一刻散去,远远望去,城市似乎被浇得更加透亮。
圣德纳堡疗养院位于国家西南角的市郊,高耸的白墙黑瓦后,是西雅图绿湖公园。
湖面上点点星子,对岸飘来悠扬乐声,斑斑月光点缀在无人小路,阵阵清透的风,吹过方祁夏的发梢。
梵妮推着轮椅将他带到湖边,静静吹风。
她把一块小毯子盖在方祁夏腿上,又替他拢好领口,“我约摸一个小时之后就来接你回去,你有事儿打电话。”
方祁夏浅笑,微微点头。
梵妮不经意瞥见他美好的脸庞,愣了一下。
方祁夏昏迷时,圣德纳堡里的所有人都当他是植物人,也没有闲心细细观察。
如今人醒,才发觉,这人是万里挑一的好看。
方祁夏长相很清,夜色里,又隐隐有种异域的魅。
他母亲是中德混血,在美女云集的国家舞蹈剧院,是首屈一指的冷艳美人。
到他这儿,血统稀释,四分之一混血。
方祁夏的瞳色很浅,点坠着星点翠绿,鼻梁细窄,唇薄且红。骨相不似西方人那般凌厉深刻,更多的是中式润泽的温玉眉眼。
半年的卧床让他更加消瘦,身形单薄,腰线依旧收束的流丽,两弯蝴蝶骨隔着病号服清晰的凸出,像振翅的鸟羽。
屏幕冷光柔柔照在他的侧脸。
手机是白之乔带他体检后留下的,说原本就是Z买给他的,方便他联系。
白之乔还特意叮嘱他,今天一定要给Z打一通电话。
原话是:“直接打视频,对面秒接。”
白之乔事无巨细,不光手机卡是新的,又给他注册了一个新微信号,联系人只有她和Z。
方祁夏点开Z的头像。
是一只翻着肚子晒太阳的布偶猫,湖蓝色猫瞳舒服的半眯,四只肉垫垫的爪子懒洋洋的踩着空气。
他有些惊讶,很难将小猫咪头像和白之乔口中的Z结合到一起。
布偶猫的肚子上放着一只手,埋在毛茸茸的长毛里。说不定是Z的手,方祁夏仔细看了很久。
手掌宽大,指节修长,指甲玉润,像雨后新出的笋芽尖。
在黑白的琴键上跳跃,或者指尖轻扫琴弦,一定很好看……
倏忽的鸟鸣将方祁夏的心思拽回,他惊觉,自己竟然又在想关于音乐的东西。
刚刚临走时,他草草看了眼体检单。
——声带严重撕裂,不可逆性损伤。
他这辈子都与唱歌无缘了。
方祁夏手指在通话键悬空很久,到底还是没勇气直接拨给Z。
他低头一字一字,删删改改,格外认真的打出一句话。
方祁夏:
—Z先生,您好,请问您现在有空接我的电话吗?
消息发出去,方祁夏才后知后觉。
怎么弄得像客服一样……
备注为“Z先生”的聊天框顶上迅速出现一行字:[正在输入中……]
方祁夏突然有些紧张。
可等了很久,对方的消息迟迟没有发出。
正当他疑惑自己这句话有这么难回复时,一通视频电话啪的甩过来。
方祁夏差点儿没把手机扔湖里。
——通话已接通。
对面摄像头一片漆黑。
方祁夏心跳加快,像鼓槌在敲打一样。
他滞了很久,干巴巴开口:“不好意思Z先生,这么晚还打扰您,您是不是已经睡了。”
更像客服了……
Z隔了几秒说:“没,我在北京。”
Z的声音意外的很好听,低沉温和,年纪应该比他稍长几岁。
镜头里的方祁夏显得很局促,“那个……谢谢您救了我……”
“不必,我也不是白当善人。”
“该告诉给你的东西,白之乔都已经说了吧。”
方祁夏点头。
“你同意了。”
方祁夏又点头。
沉默片刻后,方祁夏问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
——为什么是他。
在原著中,方祁夏的死是一个很重要的情节,他预示着故事**的来临。
也就是沈言凡和反派boss周见唯明争暗斗、你死我活的交锋时期。
周见唯,何许人也。
两年前的金寅奖颁奖典礼,周见唯凭借一番电影斩获最佳男主奖,碾压众多老戏骨,成为90后新锐中的首位影帝。
方祁夏见到的周见唯,几乎都在荧幕或者代言产品上,唯一一次见到真人,是在某次慈善夜。
方祁夏只在外场遥遥看了他一眼。
周见唯面容冷峻,眉峰一压,令人感觉到无形的压迫。
某个新捧起来的小花想借着这个机会和他炒绯闻,黑红一波。刚靠近,就被周见唯的强大气场怕的缩了回去。
书中说,周见唯是天生的疯批坏种。
而关于Z,没有半个字提及。
“你觉得呢?”Z反问。
方祁夏赧然一笑,摇摇头,“我想不出。”
Z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等你好了之后,有什么打算?”
回国,还是留在西雅图。
这是方祁夏必要选择的两条路。
回国内,便意味着免不了会再度与沈家周旋。
且不说summer、淮记娱乐还剩下一屁股烂摊子,他的假死也势必会带来不小的舆论压力。
可留在人生地不熟的西雅图,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
答案显而易见。
“我还是要回国的吧。”
“云川?”
方祁夏抿着唇瓣,沉默不语。
他在云川早就没有家了。
沈德在酒桌上,总不厌其烦的回忆他这辈子打拼的心酸。
在外人看来,是沈德和他二婚的媳妇,养了方祁夏这条吸血的蛔虫。
实际上,除他之外的四个异姓人,才是长久寄生在方家口粮里的米虫。
沈德是方家的上门女婿,还是个穷写剧本的时候,遇见了已经是中央舞蹈剧院首席的方清絮。
方清絮在方祁夏六岁的时候去世,沈德作为她的法定伴侣,成为遗产的第一继承人。
从此平步青云,事业蒸蒸日上,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编剧。
如今,方祁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半年多,而沈言凡事业如日中天。
放在以前,他或许还会极有心气的和他争上一争。现在,方祁夏只想躲得远远的。
“别想了。”Z突然打断他。
方祁夏还没完全从剧情中抽离,懵懂的抬起眼皮。
“……等你想完,我又得找医生给你治嘴唇。”
方祁夏摸了摸自己起皮的嘴唇,不好意思的笑笑。
他有思考事情就会撕嘴皮的坏习惯,又不爱喝水,润唇膏买了,十天半个月涂不了一次。所以嘴唇总是很干燥,时不时就会开裂。
“你这些日子就跟着疗养师复健,我看了体检报告,左腿彻底痊愈大概要半个月左右。我在这边给你安定住所,也需要一些时间。”
方祁夏觉得,白骑士综合症患者应该不喜欢别人拒绝他的好意,虽然有些不习惯,但还是淡然应下。
“那……我应该怎么帮助您?”
“你不用刻意做什么,我对你的要求只有几点。”
Z挂断电话,给他发了一大段消息。
理顺条理,大概是:
一:方祁夏要无条件接受Z的安排。Z会考虑方祁夏的想法,并在这之上给出他认为最好的选择。
二:Z会不定时的给方祁夏打视频电话,每天保底一个,时长不限。方祁夏不能因为他人原因拒绝通话请求。
三:方祁夏要尽量多的主动联系Z,内容不限。
方祁夏看着三条条约,不自觉轻笑。
他的甲方还真是……粘人?
他从表情商店里挑了很久,选中了一套线条小猫。
方祁夏:
—收到!
—[小猫敬礼]
方祁夏笑的时候眼角弯弯,两簇长睫毛扑闪,明丽动人。
他左眼下方有两颗并列的小圆痣,很特殊,很精致。
梵妮还要一段时间才来接他。
方祁夏记得自己的原账号和密码,他收敛笑容,输入验证码。时隔半年,再次登录自己的微信。
这是他的生活账号,和预想一样,并没有消息潮水般涌来的场景,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
唯一一条99 ,是公众号。
方祁夏是从不露面的网络歌手,社交半径很小。平日,最喜欢的事就是窝在自己的单人工作室里搞创作。
他自觉忽略了其他小红点,目光落在消息栏的顶端。
唯一的置顶——明臣哥。
半年间,蒋明臣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在去年平安夜,方祁夏死的那晚。
—方祁夏,你闹够了没有?
当他看到后一条时,心下一窒。
—婚约取消了,你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