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泰十六年,怀王世子萧允墨自请随忠勇公出征蒙古。
彼时蒙古可汗达瓦病重,王妃茉失里还未有身孕,各部首领各怀鬼胎,蒙古朝内一片混乱。大齐第一悍将,忠勇公李昴向皇帝请缨,趁蒙古国内乱四起出兵,收回百年前被蒙古侵占的绥宁三城。
萧允墨违背老怀王命他低调藏拙的旨意,求一向交好的太子向皇帝举荐他同去。
如此忤逆父亲,萧允墨料想老怀王定不会善罢甘休。李昴治军严明,从不许妻妾随军,谨慎起见,他命一名侍女扮作祁襄留在府中,将她偷偷送至南郊的农庄安置。
起初一切相安无事,祁襄每日在庄子上与农人们学种瓜果,颇有田园雅趣。
约莫过了半月,有一日随她来庄子上的范嬷嬷从外头回来,急匆匆将她从田埂上拉回屋舍,一脸严肃道:“姑娘,咱们得想办法逃出去。”
祁襄不解:“出什么事了嬷嬷?”
“我方才去河边洗衣服,见到几张熟面孔,仿佛是晋阳王府来的人。”
她也紧张起来:“当真?”
“应该不会错,姑娘,许是府里的眼线发现了什么,这里已然不安全了,咱们得快走!”
二人速速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出了庄子,经由树林往西走。祁襄计划去十里之外,太傅杨大人的别院投靠,那些年祁襄跟萧允墨一同去拜访过多次,她知杨致先是位刚正的君子,亦是他鼓励世子殿下一展宏图,或许愿意为自己提供庇护。
走了一刻,终于出了树林,林子里传来轻微的异响,祁襄眼见面前的路开阔无比,又空无一人,抓着范嬷嬷的手道:“去那座窑厂里避避。”
她们跑进废弃的砖窑厂,此处显然空置已久,推门而入,一股近似血腥气的铁锈味扑面而来。祁襄捂着口鼻,蹙起眉头朝里走。
转了一圈,二人决定在窑炉内暂避,这座窑厂好几座大窑并立,彼此之间有细道相通,便于转移藏匿。
在窑中等了许久,本以为甩开了追兵,未来得及喘口气的功夫,窑室的门被轰然打开。
杂乱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大屋之中,他们的人仿佛游走在窑室的每一个角落。二人深藏于一处窑炉底部,她们将砖头齐齐整整垒在上方入口处,若不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下边别有洞天。范嬷嬷将祁襄护在身后,警觉地辨认着近处的声响。
来人里里外外搜了一圈后,只听一人说:“大人,似乎也不在此处。”
被叫“大人”的沉声道:“不可能,前去一连几里都是荒地,她无处藏身,必然会选躲避处,既然方才的宅院都没有,就只能在这里。”
此人忽然狠狠道:“你,快求求你姐姐出来,不然,我便在此处了结了你性命!”
紧接着,是一人跌在地上的声音。
“啊!” 那人惊叫出声,是祁延,“阿姐救我!”
祁襄咬着牙没吱声。
刀刃出鞘的声音划破空气,在空旷的窑室里掀起阵阵余音。
祁延哀嚎道:“求求大爷别杀我!我姐姐真的不在此处!”
那人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恶狠狠道:“她若不在此处,那便算你白死了!”
大刀扬起一股风,祁延的惨叫响彻整个窑室。
“且慢!” 地底下传来呼声,片刻后,祁襄从一座窑炉的拱门中缓缓走出。
范嬷嬷拼了力气按住她,最后她只得将她拍晕才脱身出来。她走到那群人面前,对着瘫在地上的祁延冷冷道:“起来,像什么样子,丢人。”
“阿姐!” 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伸手拉住她,“你真的在这里!”
“叫你在府里乖乖待着,是不是又偷跑出去,才会被他们逮到?”
祁延满脸心虚,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早就跟朋友们约好的……”
祁襄没搭理他,看着那个拿刀的管事,问:“你们是从晋阳来的?”
那人收了刀,面无表情地回答:“怀王殿下请祁姑娘回去,有要事吩咐。”
几天后,她被带回了晋阳怀王府,她与萧允墨初识的地方。
老怀王萧敬逸在外人看来同他的名字一样,谦逊温良,无欲无求。若不是知道他毒害亲子,祁襄也会认为,他真是一位慈祥的长者。
他坐在金丝软榻之上,面容温和:“几年未见,你倒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见他一如既往道貌岸然的样子,胸中不自觉涌上一股恶心,但她还是强忍着不适,福身行礼:“奴婢见过王爷,怀王殿下万福金安。”
“我写给墨儿那些信,他看了没有?”
“回殿下,那些信,世子殿下看了。”
萧敬逸脸色一沉,语气却依然平和:“看了?那他为何还执意要随李将军出征?”
祁襄淡定答道:“世子殿下明白王爷担忧阵前刀剑无眼,感怀殿下一片慈心,只是他说,作为大齐男儿,自然应当为大齐披挂上阵,不畏生死。”
老怀王冷笑:“呵,不怪墨儿对你宠爱有加,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可惜,本王很是不喜欢他身边,有你这样的奴婢。”
她面无表情:“不得殿下欢心,是祁襄没有福分。”
“我倒是愿意给你个机会,你替我办一件事,我便让墨儿收了你当个侍妾,如何?”
“王爷是要我写信劝世子回来?” 她抬眼望着高处之人,缓缓跪下道,“恕祁襄难以从命。”
既然范嬷嬷无恙,她被带来晋阳的消息,萧允墨那些暗卫应该很快就会传递给他,只是当年的暗卫还远不成气候,不能被老怀王知道,自然还是要装上一装。
萧敬逸牵动嘴角,柔和的五官现出一丝狰狞:“难怪墨儿越来越不听话,原是受了你这野丫头的蛊惑。没关系,你不情愿,我也有办法叫你写。”
他对两旁呼道:“来人!将她带下去,好生劝一劝!”
见提着刀的侍卫们围拢过来,祁襄将头叩在地面:“王爷,还请顾惜奴婢腹中世子殿下的亲生骨肉!”
萧敬逸脸上闪过一丝惊诧,却又很快恢复平静,他朝手下们挥挥手,让他们暂且退到一边,起身从榻上走下来,在她面前站定。
“你说,你有了墨儿的骨肉?”
“是。” 这件事祁襄也是两三日前才知道的,她早年为了掩饰自己女子的身份,用过一些推迟月信的偏方,以至信期时常不规律,这次实在是迟了许久,才偷偷去看了郎中,没想到真的中了。
她并不想让萧允墨阵前分心,才思虑等他回来再告诉他,此时为了保住孩子,却也不得不说了出来。
老怀王伸出手,竟将她扶了起来:“既然如此,你更应该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考虑,你便告诉墨儿这个好消息,叫他速速归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装到此处也就差不多了,祁襄抬起眼,露出一抹淡漠的笑:“王爷要我写信,也可以,只是我现下实在头晕乏力,须得休息好了,才有精力写。”
“诡计多端。” 萧敬逸冷哼一声,对侍卫们说,“将她带下去,好生看管。”
她被带到后院一座三层小楼,原先以为这里不过放着一些经史子集,地下还有许多层,竟是藏在怀王府中的一座私牢。”
她被带到地底深处一座牢房,虽已是初夏时分,此处却仍阴湿无比,有人送来了笔墨纸砚,而后她就被丢在那里,再也没人来搭理。
牢里天日不见,不知过了多久,她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实在饿得难受,只得朝着外头唤道:“来人!送些吃的来!”
连唤了几次,才有人从上头下来,她体力不支,蹲靠在牢栅上,挤出最后的力气说:“去拿些……吃的来,不然……我没力气……写信。”
那人立在在幽暗的过道里,看不清面目,只能听见冷峻的嗓音:“王爷吩咐了,姑娘若不将信写来,便不给姑娘吃食,您还是掂量掂量吧。”
一阵恶心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嘶吼道:“你去禀了你家王爷,我肚子里的……也是他怀王殿下的……血脉……”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停住了——是啊,萧允墨是老怀王的亲生骨肉,唯一的世子,他尚且都能对他下毒,更何况自己肚子里这个没名没份的孩子。
她苦笑着颤声说:“好……我写……我这就写!”
她匍匐到笔墨之前,照着那人说的内容,写下了那封信——什么全家团圆云云当然是当时哄她就范的鬼话,萧敬逸自然不会让她告诉萧允墨孩子事,只是命她告知自己在晋阳的消息,言辞哀求他回来。
那人见她终于服了软,打开牢门,从地上将信拿了起来。他轻轻叠起信纸,低下头,仿佛在看蛇虫蝼蚁:“我这就去回了差事,还请姑娘再……忍耐片刻。”
她捂着肚子倒在冰冷的地面,喉咙中挤出嘶哑的哀鸣。她觉得自己简直蠢钝至极,竟妄图拖延,奢望能替萧允墨争取一日半日的时间——
直到这一刻,她才彻底清醒,如今她的手中,根本连半颗筹码都没有,那位佛口蛇心的老怀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她和她的孩子。
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逼萧允墨阵前退缩,而他回来那一日,也必将是她与腹中骨肉身陨之时。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不管你有没有爱人
都有人爱着你~
[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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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捌拾壹】入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