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瑶鲜少如此激动,听她一吼,祁襄也是一惊。樊西驰愣了愣,惨然一笑,脸上的血痕扭作一团:“看见我这幅样子,你应该很解气吧。”
张瑶的脸色冷若冰霜:“解气?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你背叛誓约,将我推入魔窟,害我差点丢了性命,竟还觉得,我在同你撒娇发脾气?樊西驰,我告诉你,你现在所受的苦,还远远不足以弥补对我的伤害!”
她回头看了祁襄一眼,祁襄拔出短刀,递到她手里,似在安抚,又仿佛在鼓舞:“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吧,阿瑶。”
张瑶接过短刀,缓缓朝樊西驰走了过去。
坐在地上的人奋力蜷缩起身子,却发现背后抵着墙,退无可退。
“你……你想干什么?”
张瑶默默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将手中的刀光晃到他面上:“其实,我一早就该看出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那时出卖皮肉换来的银子,有多少是被你散到温柔乡里去的?”
她的刀刃贴上他白皙的脖子,眼中的杀意弥漫在周遭冰冷的空气中。
“你若只是负了我,倒也还不算罪大恶极……”
刀刃一路下滑,她突然用力,在他胸前狠狠刺下一刀,伤口不深,并不致命,她丝毫不理会樊西驰的惨叫,继续说:“可是,为了攀附你那位未来的大舅哥,你竟将我献给祝斌那个残暴的淫贼……”
又一刀刺下去,伤口覆在肋骨一处鞭痕之上,疼得探花郎尖叫着迸出眼泪来。
“你……不配为人。” 张瑶的刀继续下移,樊西驰想往旁边躲闪,却被她抛出的琴弦牢牢套住了脖子。她的刀滑过他的下腹,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鲜血从他□□喷流而出。
张瑶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她嫌弃地瞥了一眼地上淌开的血泊,起身后退了两步,不然血沾到她的裙角半分。
她抽回琴弦,拿出一块帕子,将短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她扔掉那块帕子,回身朝牢房门口走去。这时祁襄对着外头轻轻一呼:“进来吧。”
只见几名小太监迈着碎步跑了进来,祁襄从怀里掏出银子,对他们说:“有劳各位公公了,你们都在净房当差,净身之后该如何处置你们最是擅长,烦请务必好好照顾探花郎,他所犯之罪,多半不会赐死,这今后的日子,还得仰赖各位替他周全呢。”
小太监们接过银子,自然乐于听命,频频点着头,提着器具水盆进去了。
两人走出刑部大狱,张瑶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弯月,只现一道极细的弯钩,却格外明亮。她长出一口气,面上的冰霜消融了许多。
祁襄拍了拍她的后背,轻松道:“走,喝酒去!”
张瑶也难得露出了一丝豪爽的笑:“行,今日陪阿襄喝个畅快!”
夜半时分,面色阴沉的怀王殿下推开酒楼包厢的门,看见烂醉如泥的祁襄趴在小榻上,衣衫退到后背,香肩尽露,一个装扮妖冶的女人正拿着小针在她背后刺着什么花样,那女人手边的一排小瓷瓶里装着各色颜料,见萧允墨出现在门口,只是默默瞧了一眼,手都不曾抖一下。
张瑶坐在一旁看祁襄刺青,她也喝了不少,此时话语也有些迟钝:“姑娘还未好呢,请殿下带人出去等。”
萧允墨自己进了屋,用力摔上门,将手下人隔在外头,他径直朝小榻走过去,抓住那女人的胳膊:“滚!”
那刺青师无奈地撇了撇嘴,开始收拾东西。
萧允墨看见祁襄后背最上头一条疤上,已然覆了半朵朱红的山茶,他紧皱双眉,将她从榻上扶起来穿好衣服。
祁襄迷迷糊糊:“这么快便好了吗?”
萧允墨脱下外袍裹着她:“好什么好,回去了。”
他将她横抱在怀,她软软挂在他身上,还没上马车就睡了过去。
清晨,祁襄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她一睁眼,看见萧允墨坐在桌边,端着茶杯冷冷瞧着自己。
“还记得昨晚都做了什么吗?”
她扶着脑袋,试图搜寻记忆,忽地回头,想掀开衣服去看后背上的刺青。
“别看了,什么都没有。” 对着她困惑的眼神,他淡淡道,“刺那东西做什么?活受罪。”
她打了个哈欠,慵懒道:“一时兴起罢了,那簌娘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刺青师。”
“本就是没人瞧得见的地方,没必要。”
祁襄莞尔一笑:“殿下不是瞧见了?”
羊脂玉一般的脸上现出一抹绯色,他移开眼,低声说:“我不介意,所以,切莫去做这种损伤体肤的事了。”
“你怎么知道就只给你一个人瞧?”
若有若无的血色又彻底褪去,萧允墨的脸比外边的天更阴沉。
祁襄得意地笑出声:“逗你的,怀王殿下,我本就是喝醉了酒一时来了兴致,若是清醒的时候,才不会做这糊涂事,我呀,最怕疼了。”
即便她这么说,萧允墨的脸上的阴鸷也没有减少一分,他给她端来一杯茶,语气却很平静:“冬至法会之后,我们便回蓟州去。”
祁襄接过杯子,眼里笑意未消,话语中却带了几分乞求:“我想陪聂北尧一起去朔金,殿下要不要一同去?”
“你为什么要帮他?”
“只是想为百姓做些事,若大齐与朔金能重修旧好,能免许多人死伤之苦。
“仅此而已?就没有半分私心?”
对着萧允墨灼灼的目光,她淡然一笑:“有啊,我这人耳根子软,架不住别人嘴甜。”
“呵……” 他冷笑一声,道,“皇上说了,大齐不可参与朔金王族的家务事,我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出手帮忙。”
“谁说我要用你的人?我只是想让殿下一同去而已,既然是刺杀,本来也不宜人多眼杂。” 她用肘撑着脑袋,歪头瞧着他,眼波流转,上翘的眼尾还晕着宿醉留下的一抹红。
萧允墨俯下身,鼻尖几乎与她相抵:“怎么不叫你师兄陪你去?”
祁襄并未躲闪,指尖缠起他一绺头发轻轻把玩,一边答道:“是可以叫师兄去,但谁叫我存了私心呢?”
“妖精……” 他的吻强势地覆了上来,像是发泄心中的怨气,故意一下下轻啮她的嘴唇。
她本就宿醉,更是被他亲得头晕目眩,最后细细喘着气,笑着求饶:“殿……殿下,襄儿头疼得紧……”
他终究放过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揉着她额头两侧的前关穴,语调轻缓:“少想一些鬼主意,头自然少疼些。”
宫中的三清法会诸事顺利,熙宁帝最信任的道士梁御风亲自做法,成功在冬至日请得瑞雪,以雪水为最后一味药引,炼得九鏖金丹。皇帝服下仙丹,果真神融气泰、灵台清明,遂大喜,重赏与会诸人。
当然,险些坏了皇帝修行大计的祝斌,则没那么幸运,法会一结束,便将他于菜市凌迟,首级悬挂城头,十年不得取下。至于樊西驰,祁襄推测的不错,只算受祝斌牵连,同一众参与了行贿受贿的官员一起,被流放岭南。
法会结束三日之后,祁襄,聂昭和萧允墨踏上了前往北境的路程。
他们由蓟州城北门出发,赶了两天路,在一处叫临通的小县城歇脚。在客栈放了行礼,祁襄说要出一趟门,两个男人自然是都要跟着。
她看着两人如出一辙的质疑神情,只好说出原委:“临通是科举案那个穷考生李定之的家乡,我只是想去看看他的家人。”
萧允墨仔细回忆了一下,才说:“就是杀了杜尚书那个人?”
“嗯。” 祁襄从怀中掏出一张写着地址的字条,循着街道名称一路找了起来。
他们来到郊外一处民宅,空落落的院子大门敞开,她走进院中,喊了一声:“此处可是李定之的家中?”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一间屋子里走出一名冷面妇人来,她在围裙上擦着手,大声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李定之早就死了,若是来要债的,咱们早已与他断绝了往来,有本事去阴曹地府找他要去吧!”
祁襄的语气仍然很是亲切:“这位大嫂,我们不是来要债的,我们是李定之的朋友,路过此地特来看看他的家人,请问你是……?”
“他还会有朋友?” 那妇人一脸警觉地望着她,“我是他嫂子,我刚才已说了,咱们早就和他断绝了往来,看望就免了吧。”
祁襄笑了笑:“大嫂,想必当年是您与定之的哥哥一同供他上京赶考?”
妇人“哼”了一声,语气满含怨念:“可不是?咱们倾尽家产供他读书科考,结果呢?他考不上就算了,还把钱都拿去赌,欠了一屁股赌债,最后,竟然还摊上命案,害得我们被官府传去问了一次又一次,在乡里乡亲面前,抬不起头做人!我相公这个弟弟,就是来讨债的!”
祁襄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递到她手里:“大嫂,原本定之并非堕落之人,只是受了奸人蛊惑,听信了向京中考官行贿之事,这才散尽了钱财。如今这些贿银都追了回来,既然他已经不在,便交还给你们吧。”
那妇人看着银票,有些踌躇:“世上竟会有你们这么好的人?究竟是什么图谋?”
“大嫂,我们真的是李定之的朋友,此行别无图谋,只是想将钱财物归原主,也算替他偿还兄嫂的恩情。”
妇人就要伸手接那银票,却还是缩回手去,防备地说:“就算你们给我们钱,我们也是不会改口的,我猜你们是官府的人吧,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祁襄蹙眉:“改口?大嫂,你在说什么?”
妇人不耐烦地说:“我家弟弟确实是个没用的废物,但就是因为他无用,他才根本不可能砍了那位尚书大人的脑袋。”
萧允墨这时在门口悠悠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妇人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定之小时候从阁楼上摔下来,摔伤了手臂,连写字时间长了都会麻痹,怎么能有力气,将一个人的脑袋砍下来?”
一听这话,祁襄瞬间沉了脸色,一股莫名的疑虑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