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抵达南苑围场,此处有一片宽阔的水域,故称“南海子。萧允墨一人持弓,祁襄和聂昭当随从,举着小旗,别着号角,将猎物往他行进的方向赶。
萧允墨箭术极佳,不出半个时辰,便逐一猎到了献牲要用的动物,围场的人抬了野兽们下去,祁襄提议去园子深处瞧瞧。
他们沿着河流往树林更密处走,此处人迹罕至,前几日下的积雪还未化开,他们踩在绵软的绒雪之上,行进十分缓慢。
萧允墨难得主动打开了话匣子:“祁时安,你可还记得这里?”
“记得,殿下当年在这里,徒手射死一只老虎。”
萧允墨不无骄矜:“豢养的老虎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豢养的老虎也还是猛兽,嗜血本性怎会改?”
聂昭洋洋得意地说:“我们朔金的勇士,猎的都是长白山上栖息的猛虎,不过怀王殿下养尊处优,能够如此,已属难得。”
“哼。”萧允墨根懒得搭理他,又对祁襄说,“你来猎苑究竟要做什么?”
“依稀想起一件事……来验证一下。”
“可还认得路?”
“认得!陪殿下来了多少次了。”
祁襄一个人走在前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萧允墨得意地看了聂昭一眼,被看的那个阴沉着一张脸,眼里的敌意藏都藏不住。
穿过树林,是一片开阔的草场,远处草地上散落着一个个褐色的土丘,再细看,那土丘又仿佛会动,还长着巨型分叉的犄角。
“找到了!”祁襄兴奋地欢呼。
萧允墨看着远处问:“你就是来看麋鹿的?”
这京城南海子,蓄养着的大批麋鹿,皆因太祖皇帝最爱此兽,钦点为“祥瑞”。
“嘘,你们听……”祁襄将食指放竖在嘴唇中央,屏息凝神望着远方。
只见一头雄性麋鹿站起身子,甩了甩犹如小树一般的庞大鹿角,仰起脖子,朝着天空嚎叫起来——
那叫声竟与寻常鹿类完全不同,并非低沉如风箱的轰鸣,而是高昂似疾风入深林的呼啸。
聂昭睁大眼睛:“难道这便是……怪鸟?”
祁襄浅笑:“也只是我的推测而已,叫方夫人自己来听一听便知。”
这天傍晚,何田张瑶带着方夫人在临近鹿苑的南海子院墙外等候,当她听见墙内传来空灵的麋鹿啼鸣之时,即刻惊呼:“是了是了!正是这种叫声!”
祁襄托着腮,四下环顾一周,沉吟道:“皇家猎苑周围,宅院并不多,何田张瑶,你们逐一察访看看,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张瑶语气冷淡,话是对何田说的,眼睛却看都没看他:“你送夫人回去,这里我来察访就行了。”
何田急了:“天色已晚,你一个人怎么行?”
张瑶瞪了他一眼:“没你我还不行了?”
何田汗流浃背:“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意思就快走吧。”
祁襄看见聂昭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打起圆场来:“行了行了,夫人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何田你还是陪着夫人,这里有张瑶便够了。”
何田无奈,只得扶着方夫人上了马车,望着马车远去,祁襄拍了拍张瑶的肩膀,轻声安抚:“别跟小孩子发脾气嘛。”
张瑶并未接话,只说:“樊西驰近来日日混在青楼,必要时候,倒还用得上他。“
祁襄颔首:“快了,应该很快就能用上这位探花郎了。“
当天晚上,张瑶的调查就有了结果。她独自来肃王府找祁襄。
在祁襄看来,张瑶是那种美得相当浓烈的佳人,她身为女子都忍不住想多看两眼的程度。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墨色的瞳仁如两汪深邃的幽潭,潭水透着寒意,眼尾却又自然上勾,藏不住摄人心魄的风情。
她身姿盈盈步入屋内,一阵香风拂面,祁襄用力吸了一口:“好香露!清冽不俗!”
张瑶冷淡的脸上有了三分笑意:“下次给姑娘带一瓶来。”
祁襄摆摆手:“算啦算啦,我也没机会使。”
她在小榻另一边落座,低声道:“那座别院,我找着了。”
祁襄大喜,眼里闪现出光芒:“三日后便是冬至,这就算我送给圣上的大礼了。”
张瑶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移开眼,故作镇定问:“我今晚能不能歇在姑娘这里?”
“可以是可以,但你得跟我说实话,你不想回客栈,是因为不想见何田吗?”
张瑶沉默片刻,才说:“我是不想见他。”
祁襄无奈一笑:“他关心你罢了,没什么恶意的。”
“谁用他关心?更不用他同情我。”
“阿瑶,我知道说了你可能不爱听,但人就是这样,心里有你,才会倍加怜惜。”
张瑶看进她的双眸,语气带着些许锋芒:“若是那位怀王殿下只是出于愧疚才对你百般呵护,你也能接受么?”
祁襄哑然一笑:“倘若只有愧疚,那反倒好了,他本就该觉得愧疚才是……”
她长叹一声,眼中难掩凄凉:“只可惜呀,殿下对我,不只有愧疚,就像何田对你,也不只是同情一样。”
她站起身,伸了伸胳膊,现出倦意来:“我叫人再拿床被子来,今晚我们一同睡吧。”
再到天明,祁襄一行人打清晨便忙碌起来。做完了一切准备,已是傍晚时分,祁襄对着镜子替张瑶梳妆,将胭脂染上她面颊之时,忍不住啧啧叹出声:“阿瑶美得我心都醉了。”
张瑶长长的羽睫颤了颤:“惯会说些甜言蜜语的,跟那些臭男人有什么两样?”
祁襄咯咯一笑:“当然不一样,臭男人只张嘴,我可要照顾阿瑶一生一世的。”
“肉麻死了!” 张瑶轻轻打了她一下,却也笑了起来。
祁襄将她的头发盘起,敛容道:“今晚就能向那两个狗贼复仇了,阿瑶你尽管放手去做。”
“嗯。” 张瑶朱唇微抿,她等这一天,已然等了太久。
夜幕降临,一位薄纱遮面的清丽佳人在琼花楼门前不小心撞入一位公子怀中,那公子容姿俊美、仪表堂堂,正是上一届探花郎。
“姑娘可无碍?” 他关切地将她扶起,闻见她身上的幽香,忍不住牵起她柔若无骨的纤珪。
那姑娘害羞地摇摇头,美目低垂,抽回手去,轻轻咳嗽了几声。
樊西驰早就丢了魂,却仍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问那姑娘道:“姑娘若不嫌弃,可到小生府上稍憩,待身子恢复了,我再送姑娘回去,如何?”
姑娘点点头,跟着他上了马车。
然而,半个时辰后,这樊西驰却又出现在城东槐香胡同,在方宅的黑漆大门前,找到了自己的大舅哥祝斌。
他一脸谄媚,竭力掩饰心中的紧张:“大……大哥,这几日辛苦了。”
祝斌睨了他一眼,颇有些嫌弃地问:“你来做什么?”
樊西驰陪着笑道:“是这样,我得了一位绝色美人,不敢自己占了先,想到大哥连日办差辛苦,便特来献与大哥,大哥今夜也可……放松放松。”
祝斌一挑眉毛:“绝色?有多漂亮?”
樊西驰凑到他耳边:“比琼花楼那位花魁,都还胜三分。”
“哦?” 祝斌来了兴致,他竭力保持一副严肃的面容,对身边的下属说,“你们继续在这盯着,有任何可疑人物,当场捉拿,不能放过一个!”
他和樊西驰走到巷子口,才露出松弛的邪笑,低声道:“老规矩,还是将人带去那处,我要慢慢享用。”
祝斌的别院离南海子的后墙不过百米之隔,此处从外看来,似是一座空置的院落,但里头却又别有洞天,每一间房都装点得极尽奢华。
美人被蒙着双眼,一路由人搀扶,跟着祝斌和樊西驰进到最里头一间院子,那里有一座三层小楼,只见祝斌从腰间掏出一把金钥匙,打开那小楼门前挂的大锁。楼内掌灯后,祝斌屏退下人,亲自牵起美人的手进到里头,摘下她的蒙眼布,哈哈笑道:“一会儿你要是伺候得好,这里的宝贝,你想要哪件,随便挑便是。”
那美人脸上仍遮着薄纱,樊西驰跟祝斌说,到最后再见美人真容才更有情致,他倒也欣然接受——毕竟这美人,光看那饱含春色的眼眸,那轻盈娇柔的身段,就已知是天香国色。
美人环顾四周,这小楼里摆满了各种金银珠宝、翡翠玉石、文玩字画,祝斌牵着她往里头走,只见堂中央放着一张雕花大床,上头铺的锦缎丝绸泛出的光泽与楼内的珍宝交相辉映,床边还竖着几面古镜,床头摆的几只瓷瓶上画的也是春宫图样,场景简直香艳之极。
祝斌将她扶到床边坐下,伸手来揭她的面纱。
“让爷瞧瞧,你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面纱轻轻落地,张瑶直勾勾看着他,冷声道:“我这个模样,大人不记得了么?”
祝斌露出困惑之色,他忽然瞥见樊西驰慌慌张张往外跑的身影,顿时反应过来,他抽出腰间的佩刀,架在张瑶脖子上,愠道:“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霎时间,小楼内烛火全灭,黑暗之中,张瑶的身影巧然一闪,祝斌挥刀便斩,却扑了空,正要出下一招式时,身后一丛微光闪现,他回身一挡,只听“当当当当”,一串暗器打在刀背上,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