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茶楼宾客盈门,祁襄和林策占到了最后一个雅间,她心情大好,叫了一桌子点心,吃得津津有味。
林策喝了口茶,皱着眉问:“你没用早膳吗?”
祁襄用力吞着嘴里的荷花酥,话语含混不清:“用了,可是这不快到午时了吗?”
他默然,眼睁睁看着她又往嘴里塞进一块马蹄糕,顿了半天才又问:“我今日想请教的,是梁王那个案子。”
祁襄抬头看着他,嘴却始终没停。
“我想问的是……真正想看此案卷宗的,并不是怀王殿下,而是祁姑娘你吧。”
“何以见得?”
“林某的推测而已,因此才要向姑娘求证。”
祁襄移开眼,望向窗外,街道上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是我想看,林侍郎有何指教?”
“为什么?”
她回过脸,凝视他的眼睛:“因为当年这个案子查得有问题,冤了不该冤的人。”
“敢问被冤之人,是姑娘什么人?”
“这个嘛……恕祁襄不便告知。”
林策再次沉默,终究没再追问。他拿起茶杯,浅啜一口,又说:“我也看了那几封梁王通敌的书信,上面有一些字,仿佛是拓印上去的,所以,你说有冤情,倒不是空穴来风。”
“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祁襄又拿起了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
“当年梁王本欲进京给先太后贺寿,结果还没走到京畿,晋王便抓到了他通敌蒙古的罪证,梁王在城外伏了诛。十年之后,先帝骤然崩逝,晋王起兵造反,欲取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圣上而代之,却被及时赶到的怀王殿下举兵擒获,当场斩杀。即便梁王案另有隐情,平叛的最大功臣晋王早已身死,连他的家人仆从都几乎杀了个干净,要翻案,恐怕难上加难。”
“我当然知道很难。” 祁襄斩钉截铁,“但也得试试。”
“我可以去问问尚书大人,案发时他早已在刑部履职,或许能记得一二。”
祁襄听他这么说,倒有些意外:“林大人为何要帮我?”
“倒不是为了帮你,就算是陈年旧案,若真有冤情,我有责任查清真相。” 他眼神飘到窗外,仿佛不敢正视她,但被她死死盯着,总还是浑身难受,隔了半晌,他又说,“好吧,我想帮你这个忙,算是还你之前帮我查舞弊案的人情。”
祁襄不禁咯咯笑出了声,手里的玫瑰饼颤下酥皮来:“这算哪门子的人情?这个案子,皇上都点名说你们刑部办事不力,交给缉事司去办了。”
林策有些坐不住,拿起茶壶往她茶杯里添起茶来:“都是为朝廷效力,谁查不是查……你且喝口茶吧,别噎着。”
祁襄拿过茶杯,喝了大半杯,连连赞叹:“这儿的点心怎么样样好吃呢,蓟州的茶楼到底比不得京城。”
“这还不容易?你与怀王殿下说上一说,他定能将厨子给你请到蓟州去。”
“那可不成,这么好的东西,不能只我一个人享受,还是我常来京城比较好,这里多热闹,不像王府,闷得很。”
祁襄细长的指节又捏起一块桂花糕,送到嘴边,精巧的唇瓣正中缀着唇珠。她是那种乍看并不惹眼,细看又令人难忘的长相,像一壶清冽的酒,越饮越上头。
林策看着她的动作,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来。他踌躇再三,讪讪问道:“祁姑娘,你与怀王殿下之间……情分不一般吧?”
“怎样算不一般?” 她抬眼瞧了瞧他。
“算了……当我没问。” 有些话实在问不出口,林策只好作罢。
祁襄反倒十分坦荡:“我们自幼相识,情谊总是有的,只不过,殿下身份贵重,与我云泥之别,草莽与贵胄,终究不能同道而行。”
“祁姑娘这话倒奇了,自古哪有草莽不想行贵胄的道?”
“我偏就不愿,我只想行我的道。”
林策愕然,一时恍惚自己方才想问的究竟是什么。祁襄面色如常,仍兴致勃勃吃着盘中的茶食。
茶余饭饱,二人出了金陵茶楼,祁襄提着林策特意送给她外带的点心,笑得十分开怀:“多谢林侍郎款待。”
“不必谢我,不止舞弊案的事,皇后娘娘能洗清冤屈,你也功不可没,林某诚心感激。”
“林大人太客气了,路见不平,乃是小人分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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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襄和萧允墨离京之前的最后一件事,是去看望被圈禁在京郊的梁王世子。穿过凋敝的庭院,他们看见破败的屋舍中颓然而坐的梁王世子萧允蘅。
这位世子已经被圈禁了十多年,尽管只比萧允墨长了十岁,鬓上却早已生出斑斑白发。萧允蘅听见声响,抬起眼眸,望着二人,起初困惑,继而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这么多年了,总算有人来看我了。”
萧允墨语气有些怅然:“堂兄,我是允墨,你可还记得?”
萧允蘅觑起眼:“萧允墨?那个病恹恹的娃娃?”
“是我。”
“怀王倒是将你养得不错,竟也长这么大了。”
“我父王已仙逝了。”
“死了?” 他忽然干笑了两声,“哈哈,死了好,都死了才好!就算活着,早晚也要被皇上清算的……说起皇上,我们这位好皇叔呢,他身体可还康健啊?”
“先帝也已不在了。”
“先帝?哈哈哈哈哈!他到底也死了!那现在皇帝是谁?他那个窝囊儿子,还是……晋王?”
说到晋王二字,他几乎咬牙切齿。
“堂兄,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内情?梁王殿下可是被冤枉的?是否和晋王有关?”
萧允蘅定定看了他片刻,说:“你走近一点,我便告诉你。”
萧允墨向前走了一步。
“再走近一点。”
萧允墨又前进两步,俯下身去,细细聆听。
猝不及防,萧允蘅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萧允墨这才反应过来,推开他之时,左肩之下已然扎进一块尖利的碎瓷片。
“殿下!” 祁襄冲上前扶他,门外候着的守卫也慌忙冲了进来,制住在椅子上手舞足蹈的萧允蘅。
他脸上挂着扭曲的笑,指着萧允墨癫狂地大喊:“你这个逆贼!明明自己包藏祸心,却陷害我父王,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哈……”
一名守卫死死摁着他,对二人说:“他神志不正常,时不时就这样发疯,还请殿下速速离开吧!”
祁襄掺着萧允墨回到马车里,她轻轻拔出那块瓷片,用帕子按住伤口止血。
“小伤,无妨。” 他见她双眉紧蹙,柔声安慰道。
然而他才说完这句没多久,忽地嘴唇发紫,额上爆出青筋,捂着心口粗喘不止。
“这是怎么了?” 祁襄话都没说完,萧允墨已然昏厥过去。
她对着外头高呼:“郎中呢!郎中请来了吗?”
许年掀开帘幕,将郎中让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倒在祁襄怀里的萧允墨,低声道:“姑娘莫急,我现在就去宫里请范太医来。”
“这点小伤为何要劳动他?许年,殿下究竟怎么了?”
许年低下头:“待范太医来了,亲自与姑娘说明吧。”
他退了出去,祁襄紧盯着郎中给萧允墨把脉,焦急地问:“有何不妥?”
郎中沉吟不语,许久才犹疑不定道:“殿下心脉微弱,很是反常,创口不过伤及皮肉,不应有损心脉呀……”
许年去了一个时辰,终于带着范毓榕回来了。范太医把了把脉,从药箱里拿出一瓶丸药,给萧允墨服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的面色有所好转,呼吸夜逐渐转匀。
“范子章,殿下这是什么症候?”
“心症。”
简明扼要两个字,却像刀子一般扎在祁襄身上。
“殿下何时有的心症?我怎么不知道?”
范毓榕叹了口气:“他不许别人说,你自然不知道。毕竟从娘胎里就开始服毒,就算后来停了药,要说一点副作用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可他停了那药之后,身子一直都很康健啊!”
范毓榕看了她一眼,道:“一开始症状不明显,后来重重发作了一次,再后来就是这样了。他平日也偶有发病,这次外伤刺激,一时气滞血瘀,便发作得更严重一些。祁时安,你那么聪明,真以为殿下那些药只是吃着玩的吗?”
祁襄无言以对,想起那一次在玉刀门时,萧允墨因她调笑他装病生了大气,此时回忆起来,内心悔恨无比。一阵肃穆的沉默之后,她颤声问:“你说,后来重重的发作了一次……是因为我吗?”
范毓榕冷然道:“你那一剑,确实没伤到要害,但离心脏太近,阻了心脉气机,他一个病人自然受不住,加之胸中积郁,昏迷了数十日才醒。”
祁襄只觉遍体生寒,如坠冰窖,她紧紧抓着萧允墨的手,眼泪夺眶而出,不住地喃喃自语:“我不该……不该伤他的……竟是我害了他……我害了他……”
范毓榕合上药箱,长长呼出一口气:“你别难过,不致命的,好好将养便是。”
他抬起眼帘,露出一丝神秘的笑:“你若真心觉得愧疚,待他伤好了,柔情蜜意地好生伺候着,殿下便高兴了。”
“滚。” 祁襄抹了把泪,狠狠剜了他一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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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叁拾】心症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