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小太监说荣桓回来了,熙宁帝暂且停止了对压胜之事的追问,他宣荣桓进殿,方才心疼美人关心则乱的那副急切面容已然收敛无踪。
司礼局掌印荣桓缓缓走进殿来,报说已在那八名官员家中搜到了麓枫书院送去的书信,里头白纸黑字写着考生名字和抄录的文句,完全如祁襄所说,无从抵赖。
“皇上,人先在缉事司关着了,是移交大理寺来审,还是由我们缉事司就地审问,还请您示下。”
熙宁帝抬眼看了看他,轻描淡写道:“既然人是你们抓的,便由你们审吧,但有一件,须得秉公办理,却也得问出实话来,可明白?”
荣桓跪地长拜:“陛下请放心,老奴定当尽心竭力,查清此事!”
皇帝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
“陛下尽管吩咐,老奴听凭差遣。”
“现在带人随我去一趟皇后宫里。”
林皇后住的瑶华宫装饰华丽,父亲是户部尚书,姑妈是当朝太后,她的身份自然尊贵无比。
见皇帝带着一群人过来,林皇后倒也毫不惊慌,她面色沉静地向圣上行了礼,问:“皇上怎么来了?连怀王殿下都在?”
熙宁帝语气也很平常:“想来皇后宫里找件东西。”
他侧过脸对荣桓道:“荣公公带人搜一搜吧。”
林皇后显然有些不悦,沉声问:“请问陛下想找什么东西,不如直接说与臣妾,若是臣妾宫里有,便遣人拿出来便是了。”
皇帝冷笑一声:“只怕这东西,皇后纵使有,也不敢拿出来。”
林皇后身旁的宫女与她对了个眼色,悄悄退了下去,却被几名羽林卫上前拦下。
皇帝悠悠道:“不过是一件小事,就不必去惊动母后了吧。”
他带着泠妃在正殿坐下,林皇后脸上写满不痛快,却也无可奈何。
搜了不久,荣桓的人便端着一个漆盘上来了,众人一看,上头是四个穿着五彩衣裳的小木偶。
“回禀皇上,找着了,这些玩意儿是从皇后娘娘的寝殿四角的地底下挖出来的。”
泠妃的小宫女塔娅跑过去拿起一个人偶,掀开衣裳一看,惊呼道:“皇上,这上头刻的生辰八字,正是我家娘娘的!”
熙宁帝面上的神色骤然犀利起来,怒视着林皇后质问道:“皇后,怎么回事?”
皇后淡然看着愤怒的皇帝和悄悄抹泪的泠妃,冷冷回答:“臣妾不知,总之与臣妾无关。”
“你寝殿下边挖出来的,怎的与你无关?”
“汉武帝之时,卫皇后与戾太子不也是受人构陷,深陷巫蛊之祸?”
“你的意思是,有人诬陷你?”
林皇后徐徐起身,又稳稳跪下叩首道:“是谁做的臣妾不知,也不敢妄言,只是此事确非臣妾所为,还请陛下明鉴。”
熙宁帝眯起眼看着地上跪着的人,片刻才道:“朕自然会明察秋毫,不会冤了任何人,只不过这几日就委屈皇后在瑶华宫待着,也莫叫人来拜访,待事情查清楚再说。”
泠妃这时抽泣起来,说话断断续续:“皇……皇上……臣妾从千里之外远嫁而来,本就……无依……无靠,现如今……还要受人……受人如此毒害……求陛下为臣妾做主!”
她指着漆盘上的人偶,满眼恐惧:“快将那小人烧了去!臣妾……臣妾害怕!”
熙宁帝紧紧搂她在怀,对荣桓命令道:“速速将那劳什子处理了,朕的皇宫里断不可有这种脏东西!”
祁襄“扑通”跪了下去,大声道:“陛下,桐木人乃极阴之物,若贸然烧之,恐怕不但不能消除诅咒,还会引得邪灵震怒,释放更多戾气,不如先让小人将蛊物带回去,以符咒镇之,改日须得做一场法事,才能将邪祟彻底清除。”
熙宁帝点头:“祁卿说得有礼,邪祟之物不可贸然处置,那就请你带回去,另择日子做法除祟吧。”
荣桓手下的小太监将漆盘递到祁襄手里,她接过来,起身时对上了泠妃幽怨的眼神。
一场闹剧结束,祁襄跟着萧允墨往宫门外走。他冷着一张脸,脚步飞快,像要将她甩在后面。
“殿下……” 祁襄讨好地唤他。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怨念地望着她:“为什么要掺合到这件事里来?巫蛊非同小可,搞不好你也会被牵连。”
祁襄看了看周围,低声答:“我只是觉得很奇怪,那个赫兰公主和她的侍女,本身就是巫术高手,为何还会任由他人对她施行诅咒,还作出那般无辜的样子来。”
“巫术?”
“嗯,她宫里很多陈设上都有回鹘拜火教信仰的图腾,她侍女的无名指上有一个纹身,代表她属于他们部落的祭祀人员,虽然泠妃戴了戒指我看不到,但我猜她多半也是。”
“回鹘的事你也这般了如指掌?”
“了如指掌谈不上,我在西域游历过一段时日,只能说略知一二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祁襄也接着说了下去:“还有,你可注意到皇上腰带上别了一根样式别致的平安绳?泠妃衣服上也有一个,那个呀,也是拜火教的一种巫术,据说可以拴住心上人,让他对你死心塌地。”
“哦?” 萧允墨扬了扬眉梢,“难怪皇上被那个泠妃迷得神魂颠倒,他一向雨露均沾,从未这般专宠一人。”
他忽然拐了个弯,祁襄诧异道:“这是要去哪儿?”
“太医院。”
他们来到太医院,找到正在秤盘上称药材的范毓榕,他见了萧允墨,全然没有臣下见到皇族的拘谨,反而很是亲昵地同他们打招呼:“怀王殿下来了?哟,这果然是祁时安么!方才在碧霄殿我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呢!”
祁襄笑道:“是我是我,多年不见,范太医可想我了?”
范毓榕偷偷瞄了一眼萧允墨:“想你?我可不敢,我这还想多活两年呢。”
萧允墨打断了两人的叙旧,问道:“泠妃的头风,可是装的?”
范太医邪魅一笑,答道:“这事儿殿下有经验啊,按说不用问我了吧。”
“没规矩。”
范毓榕坏笑着,又说:“对了,殿下既然来了,便把药带回去吧。”
他起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用绳子穿在一起的十几包药来,递给祁襄。
“怎么纸包的颜色不一样?是两种药吗?” 祁襄看着手里的药包,丝毫没注意到一旁的萧允墨对范毓榕投去的眼神。
“还有一种是补身子的,现下你已回来,王爷更需要了。”
祁襄哈哈大笑:“范子章,你好大的胆子!”
“走了。” 萧允墨被两人放肆的笑声吵得头疼,迈步朝外面走了出去。
二人回到肃王府,刚用了晚膳,林策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祁时安人呢?” 他在外面大声喊,肃王府的人则奋力拦他,一遍遍劝着“林侍郎莫冲动”。
林策进了门,甚至没对两位王爷行礼,眼睛直瞪着祁襄,厉声问:“祁时安,我林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帮那妖妃陷害我妹妹!”
“林策,你这人……” 萧允墨怒呼其名,正要发作,萧敬虞阻用平静的语气打断了他。
“林大人,有什么事心平气和地问便是,这里到底是肃王府,还容不得你放肆。”
林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只得弯身作揖,不甘地说:“下官并非故意唐突二位殿下,还请恕罪。”
萧敬虞挥了挥衣袖道:“林大人免礼,究竟出了什么事?”
林策咬着牙道:“就是这个祁时安,污蔑皇后娘娘行厌胜之术,如今皇后被禁了足,我就想来问问,她究竟存的什么心!”
祁襄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哎,我从未说过是皇后用巫蛊行诅咒,不过是从皇后送给泠妃的花瓶里掉出了压胜所用的木牌,皇上问我是何物,我如实作答而已,林大人也该知道,那种情境下,我总不能欺君吧?”
林策绷着嘴唇,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什么话这里不能说?” 萧允墨伸手要拦,祁襄却已经站了起来。
“好,出去说。” 她慢悠悠绕过林策身边走了出去。
两人行至院内,晚风掀起她的发梢,林策这时才意识到她又换回了女儿家的装扮。
“林侍郎想问什么?” 她抬起眼,眸中映着清冷的月光。
“你当真与那妖妃没有勾结?”
“没有,我今日才第一次见泠妃娘娘,我并非帮她才管今日之事,其实,今日有没有我,泠妃都会让皇上看见那诅咒之物,搜宫是迟早的事。”
她眼帘微翕,长长的羽睫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而且,若不是有我,用于诅咒的小人就会被当场烧了,那才是死无对证呢。”
林策追问:“所以是那妖妃设计陷害?”
“我还没有证据,但总会找到的。”
又一阵风起,深秋的夜对祁襄来说已然太凉,她将手揣进袖口,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林策一时结巴起来:“那……那你先进去吧,有进展了……告诉我。”
“林侍郎不进来喝杯茶?”
“不喝了,免得又惹你家王爷生气。”
祁襄扑哧一笑,转身往门内走。
“夜凉露重,林侍郎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