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书院的老师也曾是姜县令的老师,看昔日得意学生一把年纪了还在他面前抹眼泪流鼻涕,怪嫌弃的,指指一处竹屋说:“沈观在那里面读书,等他出来让你聊两句,切记不可逼迫于他。”
毕竟一个未来可能让他桃李满天下的年轻学生,和一个已经没什么仕途前程的老学生。
书院老师理所当然的向着沈观,势利眼嘛,他们文人也是有的,优秀的学生就是心头宝。
而且沈观比起姜县令,更有个长相俊的优势。长得俊,未来若是进了殿试,保不齐就被点成探花郎呢。
毕竟当今皇帝是颜控。出了名的。
何况在大庆朝考举人,那每个州府都是有名额的,未来考进士,为了那进京的名额更是抢破了天,沈观家道中落没什么可倚靠,就连搬回抚阳县,也是因为原先住的溪金县关系户太多了,连府试的推选名额都被抢了。
可若是和县令女儿结了亲,那还怕什么关系户。
书院老师心里贼兮兮的为他年轻有前途的学生打算着。而姜县令则怕夜长梦多,女儿进宫选秀,那脑子没几日就活不了了。
两个人各有算计,各有图谋。
等到沈观一出来,便齐齐扑上去,一左一右抓住少年的手臂,吵着就把这事儿说了。
这边姜县令对着他右耳小声说悄悄话,说是沈观啊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抚阳,你要是答应我可以给你好处啊,那边书院老师也对着他左耳说悄悄话,说傻小子啊快应下,再不怕关系户抢名额了。
两边一齐说,吵得沈观头都疼了,耳朵里像有蚊虫在叫。
他把两人一推。
沈观神色镇定,确认问道:“结亲,姜县令家的独女姜清杳?”他一字一顿说的很清晰。
姜县令没料到这反应啊,一时间呆呆点头,但还记得要吹嘘:“是啊,我女儿仙姿……”仙姿佚貌,温柔大方,优雅……
一套准备好的赞美腹稿才起了个头,那边少年已经打断他:“好。”
姜县令和书院老师对视一眼,轮到他们俩挠挠耳朵摸摸头。
两人又齐声:“什么?”
沈观平静的重复:“我答应这门亲事。”
“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先去上下一堂课了。”
少年抱着书就离开了,耳根通红。
另外两人却没注意到,都开始纠结起来。不是他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姜县令想的是,这等轻浮之人,怎么配的上女儿?他都想好一万套说辞来夸姜清杳了,这人这么轻易就答应,会不会是有什么隐疾一直说不到亲,眼瞅着来了立马就答应,生怕亲事吹了又连忙跑了。
书院老师则愤愤,沈观啊沈观,平日里教你们的文人风骨要清高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听县令的女儿就要娶就答应了,亏老夫本来都想好了一万套劝说你这样结亲的好处了,结果你上赶着答应,怕煮熟鸭子飞了似得就跑是几个意思啊。
亲事订了,两人又各怀心思的分别。
回了府上,姜县令虽说是把心头悬着的大石给解决了,可越咂摸越不对味,连忙找了人去调查沈观。
结果线人汇报的资料无一不显示对方是个洁身自好,沈府书院两点一线的好青年。
嗯……可能是自己多心了。毕竟女儿多漂亮,若不是娄乐山那黑了心眼的要姜清杳去选秀,哪就有这么仓促呢。
姜县令看着女儿觉得哪哪都可爱,又陷入陶醉欣赏。
不愧是我女儿啊。
这点爱女之心,从姜县令发现第一个夹在书里的糕点碎开始消灭。
姜清杳被叫来乖乖抄书,顺便得知了一下自己的婚事已经订了。
她心再大,也不由有些惆怅,本是没想着在这样的古代能说服她爹不成婚的,但总觉得能拖个几年,却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还是被强权裹挟着的,不得不尽快成婚的婚事。
真正的盲婚哑嫁,可若是进宫,姜清杳更愿意选这个。
好歹在隔壁不是。
姜县令看出女儿的失落,他疼女儿,关注女儿,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姜清杳有时候流露出的想法呢,由着她说三说四,添油加醋都依着回拒了那些上门提亲的,也未尝没有看出来点意思的原因。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
太襄州府的娄知府若要作这事,有大把冠冕堂皇且让姜县令抵抗不了的借口。
趁着现在还有可操作的空间,赶紧的把亲事定下来,都算幸事。
姜清杳不怎么出门,也没上过官场,不知道古代的官大一级有多压死人。
姜县令来了兴致,给未涉世的小女儿科普,科普着科普着一拍脑袋叫起来。
“哎呦,那黑心眼的一月还要来抚阳巡访,那时候万一想起来更糟,谁知道有没有变数?”
“赶紧的,赶紧的,管事,管事,看看有没有就近的黄道吉日。”
姜清杳:“……”
县令大人,能不能多伤感一秒呢我说……
姜县令才不管这么多,上衙门的时候都想着这事儿呢,茶不思饭不想的。
一天在衙门断了几个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快放衙的时候,来了个年轻妇人报案,说是放在家中的二两银子被贼偷了。
“裹在一块蓝布里,藏在床底下,原本是准备孩子上书院给先生的束脩,可今天我接了个帮李家夫人裁衣的活儿,挣了十个铜钱,回家想藏在一起,就发现那二两银子不见了。”
年轻妇人姓叶,手里还攥着那几个铜钱,那块旧蓝布扯的旧旧巴巴,也不知道找了多久。一双眼含泪,急匆匆的就来报了案。
“大人,求您帮我抓住那贼啊!”
她哭着,就去抓姜县令的衣服,扑通一下就要往地上跪。
一旁的县尉岳成济拦住她的举动,尚算温和道:“叶夫人,别急你慢慢说,你藏这钱的地方除了你可还告诉过别人?”
叶香椿冷静下来,仔细回忆:“没有,谁都没说过。”
她边说,衙门里负责记录的主薄在边上提笔记下。
“喔,我想起来了,我和我儿说过,这些是他的束脩。”
姜县令和岳成济对视一眼。县尉岳成济道:“那就是了,从你去李夫人家裁衣到回家统共两三个时辰,又藏得如此隐蔽,恐怕是熟人作案。”
“叶夫人不妨回去问问他,可有将此事告诉过旁人?”
“是,是,说的有理。我回去问问他。”叶香椿念念道。她说着便急匆匆的又想走。
姜县令喊住她,见她行走间一瘸一拐,衣裙上有尘土脏污和擦痕,便猜她是来报案的路上急得摔过一跤。
“令郎可是衡阳书院的学生叶杭?”
叶香椿停下脚步,姜县令解释:“他课业不错,衡阳书院的老师曾和我说对他寄予厚望。”
年轻妇人疲惫的眼亮了些,紧张的搓搓手:“那就好,那就好。这孩子也从不和我说学业的事。”
“我知道你们住在长潞巷尾,刚巧我也要回去。”
顺路送了叶夫人回去,在对方的千恩万谢中离开。姜县令回府的时候,却见府门前站着一俊美少年,身姿挺拔,皎如玉树。
沈观上前来行礼。
姜县令打量他,心里满意,但面上不显,淡声问:“何事?进来说吧。”
进了厅堂,侍女上前端了糕点和茶水。
姜县令问他:“我让管事选好送去的吉日,你可过目了?”
沈观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都已过目,只是晚辈有一事相问。”
他敛眉,神色认真:“婚期如此紧迫,姜小姐是否知情?”
姜县令眯着眼打量他,沉默了一会儿,反问。
“知情你当如何?不知情你又当如何?”
岳父考验女婿第一问。
沈观缓缓道:“姜小姐若知情,自当按既定婚期完婚,结秦晋之好。姜小姐若不知情,还望姜县令能坦诚告知,以免他日二人因此而生嫌隙。今日晚辈斗胆探问此事,只为将来姜小姐若有垂询,我可坦然以对,证明自身并无半点隐瞒。”
姜县令听明白了,这沈君珩文绉绉的说来说去,说了一通。
中心意思是不管姜清杳知不知情,他沈观都是要与她成婚的。
只不过如果不知情,那就麻烦你姜县令做做姜清杳的思想工作,说明情况,不要到时候因为此事影响了我们夫妻感情。而我今天提前问过了,即便是姜县令不做,以后这锅我也可以推给你了,总之不能让姜清杳误会我。
姜县令属实是被气笑了。
表面功夫做不下去了,他忍不住没好气道:“你算盘倒是打的好。”
不过姜忠元想了想,还是和沈观说明了缘由。
“清杳是知道此事的。君珩,我选你,不过是因为知根知底。我虽对你知之未深,但好树无劣果,你祖父还在时,对我有知遇之恩。你幼时在京城,见过的腌臜不会少。我又怎么能将清杳往宫里送。”
强权之下,必有妥协。
姜沈两家的婚事迅速敲定,除了这个小插曲外,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两家对外一致的口径,都是幼时定下的娃娃亲。
姜县令为了做戏做全套,还请了不少人在街头巷口的假装知情人,说这两人在长辈还在世时便有口头约定了。如此,婚期已近,倒也不算突兀。
这事儿传的抚阳县的人都知道了,姜清杳的闺中密友今日也来拜访。
岳薇,是抚阳县尉岳成济的庶长女。她爹作为姜县令的直系下属,但权力却也不小。一直都是暗地里不服,日夜里都想着升职顶替姜县令但表面上恭敬无比的做派。
连带着岳薇也被他规诫的谨小慎微。
据岳薇所说,她爹每次在她来找姜清杳玩之前,都要念叨一遍。
“薇薇啊,爹在县尉这位置待了挺久了,这些年勤勤恳恳,可抚阳县太落后了,有升职也难轮到咱们,但越是这样,咱们越不能让人挑出错来,不然机会来了,也只能失之交臂啊。”
姜清杳咬着块糕点,接了下去:“爹不反对你和姜家小姐往来,只是你可别学了她一身懒惰习性,不然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岳薇被她逗得捂着嘴笑,纤指点点她。
“你学我爹说话,学得越发像了。”
岳薇和姜清杳可以说是一对反义词,前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仪态站姿都是比照着宫里的要求练。据她说他爹还特地请了个宫里退下来的老宫女教导她礼仪。
后者成日里没骨头似的,走哪靠哪,这不,又往人坐得端端正正的岳薇身上贴。
偏两人合得来,真合得来。
不像姜忠元和岳成济,面上功夫而已。
岳薇告诉她:“虽然仓促,但这不失为一桩好婚事。”她是知道内情的,姜清杳也没瞒着她。岳薇更知道姜清杳连沈观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何来的自小订下的娃娃亲。
即便瞒也是瞒不住的。但姜清杳信任她,岳薇很高兴。
“我托几个家中有兄弟在衡阳书院读书的姐妹打听过了,这人没什么陋习,一心只读圣贤书,很老实呢。”
小女子岳薇从一旁掏出有她半人高,厚厚一大叠的资料,啪一下放在了茶桌上。
姜清杳咬着的糕点险些掉了,呃了半天,岳薇递过来杯茶水,姜清杳喝了口,糕点吃完了。
她眨巴两下眼,很捧场的鼓起掌:“那可真是太好了。”
“小薇你真厉害,这么替我着想,你是我最最最最最最好的朋友!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姜清杳说起这些话来都不带停顿,捧着小脸,用那双亮亮的眼说一些甜死人的话,还在她脸上吧唧一口。
岳薇被她夸飘了,难得没计较她刚吃完糕点,揣着颗甜腻腻美滋滋的心,回去的路上都在想那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