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西芙被他放在马背上。
身上的毛袄,一下子滑落在地,顷刻便被大雪掩埋。
摩勒坐在她的身后,伸手拉住缰绳,将她整个圈在怀里。
这个怀抱,是寒冷的。
洛西芙微微仰头,用发顶磨蹭着他的胸口,闭上眼睛。
“你是谁?”洛西芙问,“为什么要同我回王城?”
摩勒用虎口轻轻扼住她的脖子。
那样光洁、细腻,白得像雪。在他的手掌下,显得脆弱无比。
他将她抵在自己的胸口,垂下眼眸。
“我叫……摩勒。”
他说。
“我是一个边境的流浪者。我想要帝国的城堡、黄金,还有那个圣女。”
洛西芙勾起嘴角。
她红唇微张,白气呼出,轻轻应答。
“好。”
这样一来,勉强能算作一个全新人设。
驾马至帝国王城门口,雪暂时停了。
在人们看来,龙灾暂时得到了缓解。
他们觉得,自己可能确实冤枉了圣女大人。
并且,大王子费兰忒也为洛西芙平白了冤屈。他力证,圣女是无辜的,她当时只是为了救先遣队的人们,不小心被巨龙掳走,九死一生,才得以回来。
而且,这些日子洛西芙不在,王城接二连三,出现了很多麻烦事。
先是部分草木失去生机,大批帝**伤员无法得到治疗。现在,就连城堡中心穹顶宫殿的那棵白蜡树,都开始枯黄落叶了。
那棵白蜡树从帝国初建伊始就存在,一直象征着帝国的生命力。
这回可真是出大事了。
……
洛西芙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云层里,巨龙若隐若现的身影。扯起缰绳,向城下走去。
见到洛西芙,人们纷纷诚惶诚恐地行礼、道歉、欢迎她的归来。
洛西芙用笑容回应。
——那样的微笑。
这是属于奥伊德赛帝国的圣女洛西芙·伊登的,充满爱的笑容。
能包容所有的暴怒、嫉妒、色.欲、傲慢与贪婪。
能包容所有的人。
很好。
现在,她回来了。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轻轻的,大家选择互相原谅。
互相原谅吗……?
人们是这么希望的。
并且圣女大人看上去也不介意。
所以应该没关系吧……
回归王城,恢复了圣女名誉的洛西芙马不停蹄,去处理了农作物和伤员们的事宜。
傍晚,她又前往城堡中心穹顶宫殿。
生病了的白蜡树就在那里。
老国王也在这个宫殿养病。
由高大宏伟的白色石柱支撑的穹顶,保留空中的广场,白蜡树就在中心。
宫殿则在其后方。
洛西芙走到白蜡树前。
脚下,全是落下的枯叶。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棵树变成这般模样。
反应着国运的树,并非她能左右。
洛西芙伸出手,掌心按在树干上,闭起眼睛,感受着其中生命的力量。
在这颗上千年的树中,洛西芙感受到的却是……
一片虚空。
洛西芙皱起眉头。
因为,这片虚空……她曾经去往过。
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她每回重生时掉落的虚空。
在被「母亲」抛弃之前,金色的桂冠,都会在那里等待她,引领着她走向下一次重生。
就是这里。
然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既没有生命,也没有死亡。
只是一片虚无。
洛西芙奋力集中精神,终于从这片飘渺的力量中挣脱。
……好奇怪。
但是,洛西芙并不知道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她倒退几步,盯着这棵古老而沉默的白蜡树。
然后挪开了脚步。
这让她感到不安。
接下来的事务,是前往国王寝宫。
按例,以往每周她都会来给国王进行治疗。这回时隔许久,国王没有接受到洛西芙的治愈魔法,身体已经彻底垮掉,甚至无法在床上睁开眼睛。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刚走进寝宫,洛西芙便看见了他的身影。
——守在病床前的大王子殿下。
费兰忒顿时搂过她,两人撤到一边。
“芙妮,你回来了?”费兰忒眼波闪动,极力压低声音。
洛西芙看着他:“嗯。”
接着,她公事公办,像往常一样,对费兰忒阐述了她今日工作上的所作所为。
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她还是那个格尽职守的圣女大人。
费兰忒草率地听着,终于竖起手指:“嘘。”
洛西芙:“什么?”
“我的父亲,好像撑不过这周了。”他说。
洛西芙眨眨眼,回过头,看向床上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如死灰,仿佛已经死了。
“那,您希望我怎么做呢?”
费兰忒爱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芙妮,只要遵从你的心意就好。”
洛西芙回答:“嗯。”
“今日归来时,那些人对你怎么样?”费兰忒又问。
“很好,就像以前一样。”洛西芙说。
“我正希望如此。”费兰忒搂住她的肩头,“他们应该对自己的王后尊重一点。因此,我也对他们进行了一些小小的威慑。”
“威慑?”
“嗯。”费兰忒点头,凑近她的脸庞,“我在城中抓到了一些鬼鬼祟祟的奴隶。”
“……”
洛西芙皱起眉头。
“然后,用他们作为道具,向人们简单模拟了一下乱说话的下场。”
“割掉舌头,砍下脑袋,再把舌头缝在眼睛上。”
“果然。你看,人民就像狗一样,需要教训才能够听话。”他笑盈盈的。
闻言,洛西芙身体微微发抖。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还是没忍住,一把将费兰忒推开。
费兰忒稍稍震惊,皱起眉宇:“怎么?”
“我……”洛西芙嘴唇发白,“我先去看看国王陛下怎么样了。”
“芙妮……?”
说完,她便逃也似的,挣脱费兰忒的怀抱,跌跌撞撞走进国王寝宫。
刚脱离费兰忒的视线,她便骤然跪倒在老国王的床前。
头晕目眩。
王城中……鬼鬼祟祟的……奴隶……
割下舌头……砍掉脑袋……
难道……
洛西芙用指尖紧紧扣住自己的脑袋,努力止住越来越疯狂的妄想。
不可能……
夏莉答应过她……
他们不会出事的……
听身后传来脚步声,担心费兰忒折返回来,洛西芙勉强回神,为国王治疗。
简单的治疗。
并不能起到什么实质上的作用。
并且,如果没有洛西芙的治愈魔法,以老国王的身体,前些年就已经死了。能苟延残喘到今日,已经很违背自然法则。
照顾完老国王后,洛西芙马不停蹄赶去斗兽场。
——她的地牢。
最开始建设地牢时,洛西芙没有想那么多。
她只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的地盘。让她能够在白日的工作之后得到喘息。
逐渐……她在王城发现了众多流浪者。
那是和她一样的人。从帝国各个边境而来。
于是她决定,用她的权职,建立这一方地下城。
让每日被帝国人的鄙夷眼色下度日的人,得到归处。
……这是洛西芙的初衷。
纵使,这里既不舒服,也不光明。
但是每个人都很喜欢这个地方。
逐渐,地牢的性质再也不能向上公开。
便成为了一方属于流浪者的“秘密基地”。
……
洛西芙推开隐蔽的石门。
久违的白日昼光,照射进阴暗的地下城。
迎面而来的,是夏莉。
她身上到处都是肮脏的绷带。脸上还有没洗干净的血液。
夏莉热泪盈眶,上前一把搂住洛西芙。
“圣女大人……”
她失声痛哭。
心脏一沉。
洛西芙已然闭上眼睛。
断断续续的描述,刺进耳膜。
“都怪我……是我没能保护好他们……有七个伙伴……在回城时被抓住了……”
“我们试着去牢房救他们……但是……我们失败了……”
“为了掩护好您的地牢……我们只有回来……像失败的胆小鬼一样……”
“圣女大人,请惩罚我吧……”
夏莉狠狠咬着牙,将一把剑双手递到洛西芙面前。
“……”
那些人的头颅被推到了眼前。
“我趁夜色,将他们带回来了。”夏莉说,“我不觉得他们应该就那样被丢在城外。”
看着那些满是干涸血液的断头,洛西芙闭上了眼睛:“埋了吧。”
如同雷电,刺痛全身。
她茫然地站在地牢中。
一瞬间,地牢中跳动的红色火焰,都喷薄起黑色飞烟。
“没有人是胆小鬼。”
“你不是胆小鬼。”
“夏莉。”
“当啷!”
她将夏莉手中的那把剑丢到一边,用脚踢开。
洛西芙缓缓开口:“还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说的吗?”
“嗯!”夏莉点头,“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地盘!”
“现在,我不想只是这样了。”洛西芙垂眸,抚摸着她的脑袋。
……
这夜,洛西芙回到了圣迹殿。
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却发生了很多事情。让人产生了一种度日如年的错觉。
她的房间却还是这样,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
洛西芙看着镜中,她的脸庞。
玫瑰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冰冷的血色。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只是想在这场龙灾中,得到解脱而已。
……
忍不住,凑近,再凑近。
洛西芙用指腹,陌生地抚摸着镜中人的脸庞。
抚摸她如白雪般的肌肤,柔软的嘴唇,宝石般的蓝色眼睛。
抚摸她那张鲜妍、娇艳,如同禁果的脸庞。
好像……
真的挺邪恶的。
也许,她原本就是这个样子。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成为圣女。
带来纯洁的治愈,就必然会带来邪恶的苦痛。
“「母亲」。”
洛西芙轻声。
“也许,我会逐渐明白这一切的。”
她轻轻闭眼,亲吻镜中人。
她爱慕着自己,又要向她饯行。
……
洛西芙从石头建造的阶梯,缓缓走上圣迹殿穹顶的空中花园。
这里是全帝国仅次于国王宫殿的空中花园。
温泉中,一个身影露出大半胸膛臂膀,正趴在岸边,用金色的眼睛看着她。
水汽氤氲在暗色的肌肤上,朦胧了那宽阔的肩,修长有力的手臂。
洛西芙对上他的眼睛。
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走近,再走进。
她在温泉边坐了下来。
“冰龙,不热吗?”洛西芙问。
冰龙「摩勒塞格斯」,人类摩勒回答:“如你所见,这是人类的身体。”
人类的身体啊……
即使,只是他幻化成的形态。
那也会有弱点的。
洛西芙没接话。
她一点点褪下手腕的系带,解开腰扣,把头发尽数拢起,拨弄到肩头一侧。
摩勒看着她动作,微微扯起唇角,露出半颗尖尖的牙。
洛西芙将脚尖点入他胸前的水面空隙。
然后,一下子滑入他的怀抱。
“那,人类的身体,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恶龙的手掌,足以轻松覆盖住她的后腰。
他强硬地将人整个揽过来。
“咕咚。”温泉水下沉闷地响。
小腹和小腹,紧紧相贴。
他说:“那就感受一下吧,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