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琢蓁视若无睹:“我出去转转,一会儿回来。”白日的街道已恢复了寻常热闹,只有南门县太爷府邸的那块地,仍有平民百姓探头探脑,路过的人都很好奇那位新帝长的什么模样,也是了,新帝自登基以来,从未高登城楼在百姓面前露过脸。齐襄新帝,也就是李琢蓁那位发动政变的下三滥朋友,如今就在这锦绣城里快活。
李琢蓁在南门来回观察,他听县太爷府邸的家丁说,那位大贵人在南小园散心。
南小园是人工建造的湖泊密林,专置在城内供达官贵人赏花赏月,李琢蓁溜进去后没有发现人,树影碎光折在石板路上,他在原地等了等,左手紧握着袖内短刀,不知在犹豫什么。
李琢蓁察觉到身后气息,警觉转身却被黑影整个覆盖,他微微愣住,眼睛盯住那个人的脸,接着一阵恍惚,他仿佛看见死在凌霄殿里的父皇和母后,还有被乱箭射死的二姐。
烈日竹荫,连徐徐吹来的风都觉得异常冰冷,站他对面那个男人,羽冠竖发,紫金缎袍宽袖,披着件深黑外袍,绿叶滑过冰冷眉眼,气质威严不惊,他是当今新帝颜戈啸。
李琢蓁作揖,绕路准备离了,却不妨被对方抓住手腕,李琢蓁侧眸望向他,平静道:“公子有事?”
颜戈啸道:“你叫什么?”
李琢蓁没吭声,暗袖里的左手牢牢握住利刃,若不是三位谈笑风生的悠闲诗人经过此道,怕早已刺中颜戈啸的那颗心脏。
颜戈啸的语气仍旧没什么起伏:“哑巴?”
李琢蓁张张嘴,扯着嗓子沙哑说道:“这位兄台真是冒失,向来逢人便如此粗鲁么?”
颜戈啸竟扯出一个笑来,他身后的蓝衣宦官静步过来询问意思:“若是中意,杂家定会安排好一切。”却见颜戈啸不耐烦地抬起左手,宦官识趣后退两步,颜戈啸道:“我只是觉得你很像一个故人。”
李琢蓁打定主意不给他面子:“既知失礼为何不松手,果然是被娇生惯养惯了。”
宦官怒然大叱:“放肆!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何等尊重之人,竟如此口出狂言!”
颜戈啸朝后凉凉地盯了眼,宦官被瞪得立马噤声屈身告退,李琢蓁垂眼盯着腕处那只有力的手,微微蹙眉,本想撒开,没想到对方越握越紧了,他轻笑一声,引来颜戈啸的视线。
颜戈啸说:“你笑什么?”
李琢蓁道:“这位兄台,我听见了你那位侍从说的话,你应该是个断袖吧。抱歉,可惜段某不是。可否劳烦您松手,段某赶着回家帮我卧病在床的大哥换尿布。”
颜戈啸就这么看着他,忽然笑道:“你让我想起我家小弟,我答应过他,会送他一个礼物,但他人不在这里了。”
李琢蓁没有回答,沉静滑落的绿叶被一道走过来的人影干扰,导致半空极速旋转,喻濯染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抬手抓住他衣领子,竟一把拖离了颜戈啸的掌控,即使那种抓人手法与拎小鸡十分相像。
最后喻濯染将手臂搭在他肩上:“这位公子,我是他大哥。前些时间这小子偶感高热,脑袋都还没缓回来,方才言语过激,抱歉,见谅。”李琢蓁抬头望向阳光下弯着眼笑的喻濯染,倒也是第一次见他长了张好嘴巴,竟会帮他说话,稀奇。
颜戈啸的暗卫前来附耳汇报,他颔首过后,视线转过来,越过喻濯染,看了李琢蓁半会儿,道:“你卧病在床的大哥来了,不妨寻个无人地帮他换尿布。”
回客栈的路途,喻濯染确定没有暗卫跟踪,视线瞥到他脸上:“给换尿布是什么意思?”
李琢蓁被这句问话搞得脑袋糊了一会儿,扯开话题:“你不是应该和顾陈陆他们回山吗?”
“回山没意思,和你们去趟封梁也不错。”
“你倒是不担心段师父责备?”
“他本来单拿我没办法。”
“我见段师傅常以喻先生的话首作表率,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喻先生才是道观最尊敬的老人呢。”李琢蓁说得云淡风轻,视线看着路过的小吃摊,就没回到旁边的正主身上。
喻濯染倒想说他几句话,想想还是憋了口气在肚子里:“我只是就事论事,几次给段师父提点建议而已,毕竟师父本就豁达一人,思想清明,如今这种苛刻焦躁性子,还不是被他们那些贪玩弟子逼出来的。”
李琢蓁帮他纠正:“被我们这些贪玩弟子。”
这段对话开始得异常仓促,导致喻濯染差点忘了刚开始的重要问题,他买了串糖葫芦、干肉点心和一包锦绣茶叶,将铜钱递给小贩,转身见李琢蓁停在路边等,喻濯染拎着东西越过街道,两人并肩走,安静良久,喻濯染道:“难不成我就是你口中那位卧病在床需要你赶着回家换尿布的大哥?”
李琢蓁平静说道:“是你非往坑里跳。”
喻濯染倒也不恼:“你倒冷静,仇敌在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左手这不是又给气得划出血了?”
李琢蓁总算舍得将视线瞥到他那张脸上:“……你今天是不是很闲?”
“倒也不是,就是忽然看你顺眼了。”
李琢蓁听得背脊莫名发凉,他依旧面不改色往前走,心想喻濯染有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昨晚翻阅白面书,偶然发现能看见日常生活的字句描述,可惜主线及其他部分支线的章节段落仍旧模糊不清,但这并不妨碍调查齐襄宫变那些罪魁祸首究竟是几个养肥了胆的贼人,因为李琢蓁本人所在的故事线,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分支,颜戈啸发动政变当日,所有当首的可都在现场。
他在此不得不感谢那位写剧本的文人,虽然李氏皇族一夜被灭,写得很仓促就是了。
启程前,李琢蓁喝完凉茶,站起来整理衣袖,客栈老板来到他面前热切询问客栈住宿感想如何。
李琢蓁道:“床榻软硬适中,茶香酒烈。”
老板上前递给他已打包好的两包糕点:“本店额外赠送,几位客官一路平安。”
封固昀正在说住县太爷府邸的那位贵人赶路去了塞外边疆这件事,李琢蓁已抽出叠在糕点袋最内层的密纸,顺手塞进兜里,再递给一旁的封固昀:“老板送的,可以给喻濯染尝尝。”
封固昀被顺利岔开话题:“喻濯染没来啊。”
李琢蓁道:“如果喻濯染跟来了,封师兄打算怎么处置?”
封固昀道:“那厮平日里就没将长辈放在眼里,不过他对你上心,若来了,多个人照顾,倒也挺好。”
“封师兄这又是说的什么话。”李琢蓁也忍不住说他一句,调整姿势目视前方,淡淡回答,“封师兄,为什么让我陪你一起去封梁?”
“喻濯染那厮前段时间整你,你看他也甚是闹心,便想让你清静清静,我也正好清静清——”话说一半,喻濯染那厮光明正大驾马经过:“哟呼诸位,好巧!”
李琢蓁目视前方:“清静不了。”
封固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