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元5017年,华夏境内,郸郡洲以南,解樵铜山。
黑暮沉掩,盘旋高空的一只渡鸦,印在少年黯淡的眼瞳里,伴在他耳畔的厮杀声逐渐虚无,齐襄前夕宫变,城楼寒血,活人逃散,穿云箭破风呼啸飞来,箭簇没入他脖颈,被动地听见嘶拉一声,流矢自前贯穿,钉在身后暗红的墙壁上。
银甲司将军携太子连夜逃亡,赶在白日临前抵达隐仙之境。铜山守门子弟面请家主,家主段飞遥见银甲司将军双膝跪地,怀里抱着一少年,不禁眉头微蹙,凝视着将军的眼:“先进来。”
少年脖颈处有个被贯穿了的血窟窿,扒开纱布鲜血淋漓,段飞遥行针止血,交代弟子抓药熬汤,情况渐缓后,天色翻白。
少年朦胧转醒,他看见小案烛火笼罩晨曦,门外庭院处的潺潺流水,顺着开半青竹流进青墨石盘,不见银甲司,只有一位白发老者闭目盘坐。
片刻后,老者起身,朝门外来者恭敬作揖:“原来先生您已出关。这位少年是李国太子,齐襄宫变,由银甲司带来的……尚未苏醒,喉管损伤严重,正寻法子医治。”
他的眼睛勉强睁开一缝,隐约看见某位玄身鹤纹服的男人俯身坐在榻边,温热手掌无意擦过他薄凉的脸,直到掌心完全裹住了肿胀喉咙,一阵凉意自外入内,逐渐抚平了疼痛感。
九月热夏,光线落在瘦长的廊道里,柳树垂掩,光影细碎,门内大弟子封固昀递来汤药,见少年坐在栏杆处,说道:“阿珍,你来铜山一年,伤势大好,师父老人家也总算允你外出,不如明日就与我们出山吧?”
李琢蓁双手接住,喝了一半汤药,随后将碗置案,他说话的声音依旧有些微弱,犹如生锈铁器:“自然是好的。说起来,我方才听闻不崂山弟子已经离开,还是被师父轰走的?”
“不崂山此行探访仙门,本就没存什么好心,昨日你还差点被孔讯那厮欺负,师父可都记着呢。”见他没将药喝完了,便道,“苦口良药,这一疗程喝完了嗓子肯定好得快。”
李琢蓁笑道:“师兄不妨先替我尝尝这味药。”
封固昀云里雾里,倒也照做,拿碗端在手里抿了口,却尝出来异常的辣味,尝药材成分,怕是被谁投放了必罗散。封固昀蹙眉,无奈起身:“我自己去熬一碗。”必罗散这种毒,量大了死人,少量只会头晕目眩,封固昀不清楚是否又是喻濯染那厮搞的恶作剧。
越过石桥,游廊拐角处正巧遇见准备下山的喻濯染,封固昀上前抓住他肩膀,问清楚:“喻濯染,你有没有往汤药里下必罗散?”
喻濯染道:“必罗散?不是我啊。”
“那投放必罗散之人究竟是谁?”封固昀说出疑问,却见喻濯染笑着举手承认:“我说我没放必罗散,没说没放其他东西,黑鼠尿、蛇胆、葱椒粉这些全是我投的。”
“……”封固昀不禁抬手捂嘴,脸沉沉地黑起来。
喻濯染道:“你不会也喝了吧?”
外出散步的李琢蓁很巧地听到这段对话,他站在后方五阶高的石子路旁,垂眼望去,喻濯染察觉到视线,也是毫不避讳地迎上,还问封固昀:“加点爽口的料不是很好吗?”
封固昀道:“好什么好,喻濯染,你要再这样我只能上报师父请你下山。”
喻濯染啧啧两声,说封固昀小家子气,也不过就是兄弟间小打小闹,竟然要赶他下山,这惩罚着实严重。说一说,他本人就唠上劲了,正是兴起,想问明日下山去何方除鬼,耳尖地听见后方那石子路上,李琢蓁的三字呢喃:“臭水沟。”
头顶一片臭水哗啦落他浑身。
所幸封固昀离得远,没溅到水。
封固昀看着浑身发臭的喻兄,不顾情分,哈哈直笑,抬头看看天:“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这是哪路的老神仙在救苦救难呐。”嘟囔完这话,捂鼻,绕道走了。
李琢蓁不在乎招惹没招惹人的,既然喻濯染那厮起头,自然奉陪到底,虽然方才使的言灵,内伤磨损大半,得缓些时日。
喻濯染道:“故弄玄虚。若被有心人看见,你早被绑了去齐襄城。”
李琢蓁对他的告诫视若无睹,袖手旁观,静立在原地:“你在说什么。”抚住被风吹起的青绿衣袖,“我听不懂。”
喻濯染笑着,气得更盛了。
等人走远,喻濯染翻白眼,背地吐槽李琢蓁这个反派就是个脑袋一根筋的阴险二货,太子?明明就是个市井泼妇,撒他浑身臭水还死不承认,要不是得维持外在形象,他早把人丢到粪坑里使劲搓脸了。
那只渡鸦落在枝桠处,黝黑的眼盯着喻濯染,弯个脖后,开口说话:“明日主线任务正式开启,注意主角的出场时间。”
喻濯染道:“大黑,我要一个奖励。”
“什么奖?”
“我要把李琢蓁那臭小子踩在脚底下然后让他在猪粪里滚十圈让他知道我才是他大爷!”似乎咬牙切齿地说。
“……您这边考不考虑加入反派行列?”大黑躲开喻濯染的伸手偷袭,随即优雅落在高栏处的灯笼上,“请你收收心吧喻先生,现在重要的不是李琢蓁,是主角裴璇玑。”
喻濯染改回云淡风轻的模样并且哦声。
原路折回的李琢蓁看见喻濯染在发神经,对着一只大黑鸟吵吵嚷嚷,关键那只鸟竟也会“嘎嘎嘎”乱叫回应……因为对方的疯癫状态与以往形象相比有诸多矛盾之处,李琢蓁不得不擦擦眼,掐掐肉,最后离开前说一句:“果真傻人配傻鸟。”
翌日,李琢蓁与同门弟子受命镇鬼,一行人策马西行,赶至锦绣城。
他下马后随人穿过乌头门,市井长街人流密集,将马匹交由店小二,便于栈内饮茶休息,喻濯染早没影了,李琢蓁也跟随两位弟子前往集市游玩,两时辰下来,李琢蓁一人返回,封固昀问其他师弟:“谁见过喻濯染,每到关键时候总不见他人影。”
没人能回答。
李琢蓁说道:“他去找裴璇玑。”
“裴璇玑?裴璇玑是谁。”
李琢蓁对上封固昀的眼,三秒后,道:“据说是喻师兄的姑祖母那边的亲戚,喻师兄应该唤裴璇玑一声表叔。”
封固昀道:“没想到喻兄竟还有亲人,真是可喜可贺,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个名字,裴璇玑,不正是委托闹鬼案宗的警督员吗。”
李琢蓁本想再透露些细节,却没想嘴巴被什么怪力乱神自动封上,怎么也说不出真相,抬手揉了揉嘴巴:“裴……”嘴巴闭合,又没能说成,看来向外人提前透露剧情是被禁止的,但为何只有他自己能知道这些?
想起前段时间捡到的那本白面书,发现书内剧情竟与现实一一对应,导致李琢蓁不得不怀疑所在世界的真假性,但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街外奔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是皇都骑兵,周围百姓左右让道开始众说纷纭,都说齐襄宫变半年以来,新帝颜戈啸一直在追杀前朝太子:“那位太子也是命苦,凯旋归来,却在返京那夜遭遇禁军叛变,太子见到自个亲爹的头颅被高挂在城门口,一时失神,颜戈啸趁机拉弓,捅穿了太子喉咙,好在银甲司营救及时,现在如果人还活着,说话怕是难咯。”
李琢蓁想,自己的故事被坊间流传至今,竟没离谱到很夸张的程度,果然华夏百姓的素质根本不差,正想如何奖赏台面上那位说书先生,怎看那位说书先生一声拍案,引得周围茶客纷纷投来目光,说书先生的双眼炯炯有神,道:“不过有段宫内秘史,说那位太子殿下与新帝颜戈啸自幼亲梅竹马,感情可谓胜似血亲手足,比亲还亲,是以谁也猜不透颜帝究竟为何叛变对太子殿下狠下杀手,毕竟还有段绝密传闻,某日进殿奉茶的小宫女偶然撞见太子殿下与颜帝举止亲昵,情思密切得很!”
周围茶客已经八卦起来,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不就是贵族断袖吗。
断袖,这新鲜词儿来源于第一对跨越性别恋爱的男人和男人,在当时还引起不小的轰动。
李琢蓁差点喷出茶水,对上封固昀惊愕到张成O型的嘴,道观里,只有段飞遥、喻濯染、封固昀知晓他真实身份。李琢蓁摆手:“没这回事。”还不如说太子如何如何惨死模样。
喻濯染和其他两位同门师弟返回客栈休息,师弟顾陈陆见到封固昀,立马作揖,封固昀问他们喻濯染怎么这个丧气模样,顾陈陆回答:“方见喻兄离开酒楼,也是这般颓废模样双眼无光,差点以为他被鬼附身,后来濯染兄才说他没见到重要的人,我们问他怎么个重要的人,喻兄回答比命还重要的人。”
封固昀道:“绝,喻濯染竟然有比命还重要的人。”
正吃饭的喻濯染道:“谢谢,我不是聋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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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