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肩而行 第1章 001 金丝雀（改）

一天打了三份工，夏小雨已经身心俱疲了。

这不，一回到学生宿舍，她就把身上那个黑色的帆布小挎包取了下来，随手扔向她的书桌，居然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桌子空出来的那一部分上面。

此时此刻，上眼皮和下眼皮正在打架，她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再去干别的什么事情了，哪怕是刷牙洗脸这种每天必做的事情，眼下她只想睡觉，于是径直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去，倒头就睡。

还好她睡在下铺，如果睡在上铺，以她这种极疲惫的状态，估计连爬到床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夏小雨常常说自己是一个有轻微洁癖的人，从来不让别人坐她的床，这下倒好，一秒破功了，在外面忙碌了一整天，谁知道外衣外裤上沾染了多少细菌？自己却连外面的衣服都懒得脱掉，就直接上床睡觉了，哪里是有轻微洁癖的样子啊！

“不管了，还是性命重要，先躺一躺再说。”

她不由得自我安慰起来，爱干净、讲卫生确实是一件好事，但偶尔邋遢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保命要紧，任何东西都没有性命重要。

虽然困得要死，脑袋却在不停地东想西想，一会儿想，兼职打工挣不了几个钱，打两份工已经是上限了，何必勉强自己打第三份工呢？一会儿又想，人的潜能是无限大的，多打一份工，可以多挣一份钱。随后又想，打工是永远打不完的……

“不要想了，赶紧睡觉，多睡一秒是一秒，一会儿还得起来刷牙洗脸、洗头洗澡、洗衣服呢！”

她立即翻了个身，将一条胳膊放在枕头下面，另一条胳膊搭在半边脸上，祈求自己赶快入睡。

心事重的人好像就是这样，无论你多困多累，却怎么睡也睡不着，只能翻来覆去，翻来翻去。

看来，这个觉是睡不成了！她不由得哂笑，在地铁上能睡着，在路上走着走着也能差点睡着，怎么一躺在床上就睡不着了呢？真是劳碌命啊！

她又翻了个身，平躺着，准备躺一会儿再起来。

忙碌了一整天，回到宿舍真好啊！她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将双手枕在脑袋后面，眼睛盯着上铺的床板，突然想到，从小到大，她好像从未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因为家里只有两张床，一张是父母的，另一张是她和弟弟的。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和弟弟可以挤在同一张床上睡，但从小学三年级起，她开始住校了，那张床就变成弟弟一个人专用的了，而她每次放假回家，就只能睡在客厅沙发上了。

读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全班所有女生睡在一张长长的大通铺上，根本没有“你的床”或“我的床”的概念，通常都是说“你的被窝”或“我的被窝”。

后来，她去市里读高中，由于当时床位有限，她和同班一个女生组成了“床搭子”，一个睡在床这头，一个睡在床那头，就这样“挤挤”睡了三年。

进入大学，她住进了一个四人宿舍，面积虽然不是很大，但有独立的卫生间，还有一个小阳台，宿舍中间是过道，一边是两张上下铺，另一边是四套书桌椅，整个布置还是挺温馨的。

当然，最让她感到心满意足的，是她终于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铺了！此刻躺在属于自己的床铺上，她的心里充满了感激，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感激谁，那就感谢老天眷顾吧！

不知怎的，在这个感恩时刻，夏小雨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不大，但还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常言道：爱笑的女孩子，运气一定不会太差。不知道经常叹气的女孩子，运气会不会很差呢？

她是那种很容易胡思乱想的女生，而且敏感又自卑，还很容易钻牛角尖，多重buff叠加，让她常常陷入自我怀疑：这样的她，值得被人爱吗？

是啊，性格这么不讨喜的她，值得被人爱吗？

说到“被人爱”，她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人，他总是那么光鲜亮丽，总是那么高高在上，怎么会看上她呢？他们就像两个世界里的人，一个是天上云，一个是地上泥，怎么可能产生交集呢？

可他们，偏偏就是产生了交集！

一个天上云，一个地下泥，有一天竟会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面！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对面的王薇突然走过来，略显心疼地说道：“小雨，你没事吧？刚刚听你一直在唉声叹气，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唉，你看你，现在除了上课，就是打工，而且一打工就打好几份，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啊？”夏小雨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暗暗叹气的频率这么高，不仅不自知，还影响到了别人，实在太不应该了，于是赶紧解释，“没事没事，真的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她总是独来独往，在学校没什么朋友，王薇和她住同一个宿舍，算是唯一走得比较近的同学了。

王薇环顾了一下四周，又刻意压低声音，试探性地问道：“小雨，那个，你是不是很缺……啊？”

省略的那个字，她用了一个数钱的手势来表达。

也许，对于穷人来说，贫穷就是一种原罪，是羞于启齿的，也是不能见光的，更是自卑的来源。

夏小雨感受到了深深的难堪与不自在，尽管她心里很明白，王薇没有一丝嘲笑或者同情的意味。

“你别误会……”王薇大概看出了她的心思，急欲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她竖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对方先不要说话。

“别急，我不会误会你的。”她缓缓起身，凑到对方耳边，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现状，“我也是没办法，因为家里太穷了，所以总是缺钱。”

说完又坐回床沿上，先是耸了耸肩膀，然后冲对方微微一笑，像是安慰对方，又像是安慰自己。

王薇犹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同宿舍的其他人，见她们都在专注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关注这边的情况，便俯下身子，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我这里有个来钱比较快的活，你想不想一起干呀？”

15栋401宿舍住了四个人，分别是她、王薇、周莉、陆贝贝，她的家境是最差的，其次是王薇，周莉和陆贝贝的家境都很好，完全不用考虑吃穿用度，所以需要打工挣钱也只有她和王薇。

一听到来钱比较快，她立即两眼发亮，人也精神了许多，也顾不上洁癖不洁癖的问题了，一把将王薇拉到身旁坐下，像做贼一样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轻声问道：“快说说，到底是什么活？”

虽然知道周莉和陆贝贝都戴着耳机，并不关心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但强烈的自尊心还是迫使王薇压低了声音，几乎用气音说道：“KTV公主。”

夏小雨有些吃惊。职业虽然没有贵贱之分，但KTV公主多少带有一点色情成分，难免让人浮想联翩。转念想到了自己，也不过是某人包养的一只金丝雀而已，又能高贵到哪里去呢？

仅仅闪过一丝惊讶，她的脸色就恢复了原状，但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份工作，与职业的高低贵贱无关，因为她对自己还是有最基本的了解的，以自己文静内敛的个性，根本无法适应那样复杂的环境，只能委婉地说道：“我另外再找个工作吧。”

“你……”王薇一再压低声音，“是不是看不起这份工作啊？其实，一开始，我和你一样，觉得这是一份上不得台面、而且很不光彩的工作……”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她嗫嚅道，极力为自己辩解，“我尊重所有的劳动者，并且认为，所有的劳动者都是平等的！”

王薇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我明白，尊重所有劳动者是一回事，有职业偏见又是另外一回事。人无完人嘛，其实，大家都是这样的人！”

她垂眸，无言以对，有种被人看穿心事的尴尬。

“某著名作家说过，一个穷人要想改变命运，脸皮必须要厚，心必须要狠。其实，这份工作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低贱、那么不堪……其实，它就是一份比较适合美女做的、又简单又普通的工作，只是陪那些大老板啊、成功人士啊唱唱歌、喝喝酒而已，又不是出台卖肉……”

“别说了，别说了……”她想到自己曾经被迫签订了一份类似于“卖身”的协议，心里就止不住地难受，也许是强烈的自尊心在作祟吧，她根本就听不得“卖身”“卖肉”之类的词汇。

“小雨，我们俩都是穷人出身，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穷人要想翻身，有一个必备的技能，就是向上社交，这真的是我们唯一的捷径了。”见她依旧不为所动，王薇并没有气馁，而是继续用气音劝说道，“再说了，挣钱并不丢脸，挣不到钱才丢脸呢！”

她承认，王薇的话句句在理，于是点了点头，也跟着用气音说道：“好吧，我可以试试。”

果然是同类人，王薇这才轻松地说道：“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到时候我带你过去面个试。”

“明天上午都是专业课，下午的话，我有一节选修课要上，后面的时间就可以自由安排了。”

“我明天下午也有一节选修课，不过，我的是在第三节课，上完课就到五点多钟了。要不，我们六点钟一起吃个晚饭，晚点打个车过去也行。”

KTV的营业时间一般都是下午一两点钟到凌晨六七点钟，晚上七八点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也是相对比较安全的时候，晚点去就晚点去吧。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其他话。

同类人就是好沟通，很多时候无需多言。

反正两个人作伴，只要安全就万事OK了。

两人达成一致，王薇也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床铺，表示自己要回床上休息了，示意她也赶紧洗洗睡吧，明天还有好多课要上呢。

她再次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说了句“晚安”。

等王薇走开，她便勉强打起精神，去阳台把晒干的衣服收好叠好，放进衣柜里，然后带上洗漱用品，开始刷牙洗脸、洗头洗澡。

留长头发真的很不方便，超难打理，有时候，她很想冲动一次，去理发店把头发剪短，看看短发的自己，会不会帅气一点，洒脱一点？

但是，冲动只有几秒钟，来不及走出宿舍门，她就已经恢复理智，舍不得剪头发了。

由于发质比较好，所以，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黑长直的造型，这也算是她的一大优势了。

头发吹到半干的时候，她便关掉吹风筒，开始细细地梳理头发。那人说他很喜欢她的头发，又黑又长又直，简直就是他的梦中情发。

他能说出“梦中情发”这四个字，让她很是吃惊。

因为他总是冷着脸，不怒自威；而且话很少，能用一个字打发的，绝不说两个字，总之，在她眼里，他是一个让人难以接近的“危险的男人”。

每每接到他的电话，她就会不寒而栗，需要至少五分钟来做心理建设，准备好了才能去见他。可是每次见了他，都会莫名有些心动……

突然，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蛋，暗暗告诫自己：夏小雨同学，你清醒一点吧，你只是一只金丝雀而已，哦不对，他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包养你的，所以你连金丝雀都算不上，顶多就是抵债品！

抵债品，这三个字确实很准确。

她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不开心的事情还是不要再想了，人生本来就已经很艰难了，再多想哪怕一分一秒钟，都会让她崩溃的。

洗漱完毕，她走出卫生间，其他人都已经拉上床帘，关灯睡觉了。不过，大家都很善良，在关灯之前还给她留了一盏小小的台灯。

宿舍里，每个人的床上都有一盏小小的台灯，如果关灯就寝后，谁还需要熬夜赶作业或者做其他的事情，就可以打开床上的小台灯，然后把床帘一拉，想干嘛就干嘛，熬多久就多久，只要不搞出大的动静就可以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轻轻地拉上床帘，轻轻地坐在床上，然后轻轻地关掉台灯。

头发还未全干，这时候睡的话，恐怕以后会偏头痛，她准备坐一会儿，等头发完全干了再睡。

她想，反正坐着也不干别的事情，还不如关掉台灯，方便自己闭目养神，也免得打扰他人休息。

毕竟，善良都是相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