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徐徐前行,车内熏炉暖香袅袅,却弥漫着一丝别样的暗流涌动。
钟楚意朱唇轻启,声线不高不低,并无刻意压低之意,悠悠说道:“我大哥自幼便体质孱弱,此番又不幸落下腿疾,承蒙郡主这般关心,实乃他三生之幸。”
话落,车外的方知柯耳廓微微一动,那原本温润的面色隐隐有些发沉。
钟楚意美目流转,继而又道:“郡主若能为大哥延请名医,治好这腿疾,大哥必当感恩戴德,结草衔环以报此恩。”
罩池郡主闻听此言,嘴角上扬,神色间满是得意,眉飞色舞地应道:“那是自然,这世间的名医,本郡主手到擒来!不过嘛,这腿疾毕竟棘手,一时半会儿怕是难见成效,眼瞅着年关将近,怕是要留大哥在府中些时日。”
钟楚意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在心底偷笑,巴不得方知柯能离自己远点,只是当下归家之事迫在眉睫,此小小惩戒于他不痛不痒,待到回了巨母大陆,以方知柯的能耐,往后她想要“报仇”,怕是难如登天。
罩池郡主见钟楚意半日不答,心间一丝不悦悄然划过,突兀地伸出手,一把拉住钟楚意的柔荑,眼中满是好奇之色,实则暗暗为车外的兄长探听虚实,笑语盈盈问道:“还未曾请教姐姐,可曾婚配呀?”
说话间,她不经意间察觉异样,别看钟楚意身着粗陋皮衣,虽说马车里有暖烘烘的熏炉,她进来也没多久,可这手竟是暖乎乎的,甚至比自己这一直在车内养尊处优之人的手还要暖和几分。
郡主心中纳罕,不禁眯起双眸,细细打量起钟楚意身上的虎皮狮皮,手也不自觉地摸了上去,边摸还边留意钟楚意的神色变化。
钟楚意未及回应婚配之事,冷不防胸口被这冒失的郡主摸了一把,不禁心头火起。
原来,罩池郡主这一摸,一是惊讶于这动物皮毛竟如此柔顺,通体瞧下来,这衣服的做工更是奇特,不见丝毫丝线针脚,仿若浑然天成;二则是无意间触碰到钟楚意的胸脯,发觉这山女的胸脯颇为丰满,手感异样。郡主佯装惊讶万分,娇声惊呼:“姐姐,你这衣服里放了什么呀,鼓鼓囊囊的!”
钟楚意暗道这凡人郡主好生无礼,浑然不知此刻琼正在她胸口窝着,已然与她同温,只是酣睡未醒,不愿多动。幸而皮衣厚实宽大,遮掩了些许尴尬。钟楚意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移了移身子,神色淡淡说道:“不过是些进山所用的杂物,帕子之类罢了。至于我嘛,早已许配了人家。”
罩池郡主闻言,也款款坐回主位,端起郡主的架子,摆出端庄仪态,心中却暗自惊讶,这女子竟已嫁人?她仿若全然未觉钟楚意的不悦,袅袅婷婷取过车上的茶杯,为钟楚意斟上一盏茶水,笑语温婉:“还未曾请教姐姐芳名呢。”
钟楚意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盈盈答道:“民女楚茵。”
民女楚茵,家中有二兄,大哥楚大雄,二哥楚二杰,民女已然嫁为人妇,父母年迈,近日二兄进山迟迟未归,民女代父进山寻找,未曾想竟遭遇这般惨事。
钟楚意眼中泪光闪烁,仿若不胜悲戚。
罩池郡主瞧在眼里,心中却是欣喜万分,暗自思忖:这破落山民,六亲单薄,往后还不是任我拿捏!她满心满眼都在想着车外那两个出众的男子,至于自家兄长嘛,这山女虽出身低微,却生得花容月貌,一副勾人魂魄的模样,就不知兄长可想下手,她嘛,自是无所谓的!
这般想着,郡主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眼中尽是志在必得之色。
马车辘辘,仿若疾风,一个时辰未及,已然抵达珀城。
此地已近天子脚下,繁华初绽,市肆喧闹之声隐隐可闻。
虽天色刚过晌午,离黄昏尚早,那罩池郡主却已耐不住马车的颠簸,蛾眉轻蹙,娇嗔连连,不愿再于马车中多坐片刻。
众人遂入驿站歇脚,听闻是温国公之子前来,招待诸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便是钟楚意这些“山户”,楚家的三兄妹,亦各自分得一间净室。
钟楚意入得房内,饭菜已然备好,热气腾腾。
她轻轻解下衣间裹藏之物,从中捧出琼来,置于榻上暖炉之畔。
琼似是不满,微微扭动身躯,往钟楚意身边蹭了蹭,见她未曾理会,便也乖巧地蜷缩着,安心睡去。
彼时,天地间那股威压如影随形,仿若有灵之物,随着她们的行迹游走。饶是琼神通广大,在此威压之下,亦只能敛尽锋芒,佯装弱小,仿若一只受惊的鹌鹑。幸而有钟楚意相伴,它心中自是安稳。
钟楚意总算摆脱了琼那沉重的身躯,正觉松快,恰逢郡主遣人送来一套冬装,料子虽不算极品,却也颇为厚实保暖。
她用过饭食,唤人打来热水,缓缓拉开身上的皮衣,不经意间瞥见胸口处,已然被琼压出几道红痕,蜿蜒曲折,模样实在算不得好看,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恼意。
回首过往,琼平日里虽黏人至极,却事事将她照料周全,从未让她受过半点委屈。也不知从何时起,钟楚意已然被琼那昼夜交替的温柔缱绻与勇猛无畏所俘获,二人竟以 “夫君”“娘子” 相称。若非方知柯与秦关适时寻来,她怕是早已沉醉其中,忘却自身所肩负之事。
钟楚意踏入浴桶,热水漫过肌肤,暖意瞬间驱散周身疲惫,却也撩拨起心底莫名的情愫。
她闭目沉思,诸多思绪纷至沓来,却又混沌不明。
渐渐地,那热水仿若化作一双无形的手,撩拨得她浑身难耐,阵阵痒意与燥热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再睁眼时,恍惚间见一妩媚娇娘,眸含春色,眼神炽热,直勾勾地盯着床上棉被卷就的琼。
可怜那琼,此刻五感封闭,全然臣服于天地威压之下,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
钟楚意双腿在水中不自觉地摩挲,试图寻得一丝慰藉,口中更是抑制不住,娇哼出声,婉转低回,仿若幽咽的泉流,那声音于静谧的室内轻轻回荡,为这暧昧的氛围添了几分旖旎之色。
……
罩池郡主的居所内,但见珠翠环绕,绫罗铺陈,极尽奢华精美之态。
郡主刚歇下旅途的疲惫,正慵懒地靠在榻上,任由丫鬟们轻柔伺候,纤细十指在她肩头、腰背熟练捏揉,舒缓着筋骨。
听闻丫鬟提及那山女之事,郡主嘴角勾起一抹嗤笑,眼眸中尽是不屑。
那丫鬟亦是个刻薄嘴,满脸嫌弃地说道:“郡主您是不知,果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行事毫无规矩,白日里竟在净室沐浴。您晓得不,那女子举止好生不端庄,洗澡时连门窗都不知掩好。奴婢去给她送物件,折返途中,隐隐听见她在屋里喃喃低语,娇声婉转,那□□的声音,活像思春男子的狐媚子,真是难听死了!”
另一丫鬟见状,忙朝她使了个冷眼,轻声斥责:“在郡主面前,也敢这般胡言乱语,不怕污了郡主的耳朵!”
言罢,二人手上动作不停,依旧专心替郡主捶腿捏肩。
却见郡主神色并无丝毫不悦,反倒听得有些出神,仿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不多时,郡主面上的疲惫之色愈发浓重,机灵的丫鬟见状,小心翼翼地试探:“郡主,您这是在想什么呢?莫不是累着了?”
郡主回神,轻轻摆了摆手,只道:“没什么。”
实则她心中亦是倦意横生,用了些许点心后,满心也想同那山女一样沐浴更衣,只是知晓此刻行事不妥。
“眼下已近申时,天色转瞬即黑,待郡主与世子用过晚膳,再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也好祛除这一日的疲乏。”丫鬟乖巧进言。
罩池郡主抬眸,目光盈盈看向丫鬟,丫鬟心领神会,忙又道:“那两位男子都已用过饭菜,楚二杰去了楚大雄的房内,现下还未出来呢。”
郡主柳眉轻蹙,面露嫌弃:“这般英俊的男儿,怎生取了这么寒碜的名字!”
“谁说不是呢,那女子名字听着还算顺耳,可这俩兄长的名儿,实在是引人发笑。”
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此处,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郡主也被逗得展颜,不过须臾,便使了个眼色,丫鬟们忙收了笑声。
眼尖的丫鬟凑近郡主,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促狭问道:“只不知郡主想先宠幸哪一个美男?” 郡主闻言,并未作答,然那神色间分明透着几分意动。
另一丫鬟自作聪明接话:“这还用问,郡主自是更钟情那个楚大雄!”
“楚大雄,楚大雄?”
郡主反复念叨,眉头蹙得更深,似是极为不满这称谓。
丫鬟见状,忙改口:“楚大哥,楚大哥!”
罩池郡主美目一凛,冷声道:“他也配?不过是些低贱草民罢了。本郡主不过是怜惜他们有几分好颜色,只是他那腿……”言语间满是嫌弃,又带着些许遗憾。
“郡主不妨请大夫过来,不是说新近伤了腿?或许还有救。”
郡主眉梢一挑,似笑非笑:“若是医好了腿,他们二人拍拍屁股就此告辞,那可如何是好?这寒冬腊月的,京城无趣得紧,留他们在身边,好陪本郡主玩乐些时日才是。”
丫鬟忙不迭点头称是。
郡主稍作沉吟,又面露忧思:“可若腿一直不好,没了力气,玩起来也不尽兴,那又怎生是好?”
言罢,两个丫鬟相视,低低窃笑。
“郡主,您何不现在就让大夫先去瞧瞧,至于能不能治好,何时放他们走,还不都凭您一句话!”
郡主略一思量,点头应允:“嗯,先找人给他看看吧。”言罢,仿若又想起什么,转而问道:“兄长那边如今是何动静?”
“世子正在与驿丞交谈,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丫鬟如实回禀。
郡主闻言,面露疑惑,“那驿丞不过一介小卒,有什么好说的,兄长也真是的!”
说起这兄长,罩池郡主心中便泛起一阵复杂情绪。兄长已然二十四岁,虽早早封了世子,却至今未娶亲。缘由无他,父王膝下子嗣众多,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她与兄长的生母早逝,如今温国公主母乃是明氏之女,继母年轻,膝下嫡子都有了三个。她与兄长早早被封在领地,父王则被圈禁京城,还连带那一堆如同葫芦串般的庶子庶女。
郡主神色一冷,暗自腹诽:兄长惯会做这些表面功夫,平白让她这堂堂温国公嫡长女在外吃苦,不能早早享受尊贵。
罩池郡主今年十七,已然嫁了人,那夫君不过是小城出身,只因圣上忌惮父亲势力,她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好在封地里自己当家作主,养了一批又一批的面首,日子倒也逍遥快活。反观兄长,惯会洁身自好,没有正室,只敢偷偷养几个下女,连名分都不敢给,这般下去,一时半会儿怕是难娶到好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