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日落总是在那个事情繁多的晚自习出现。
晚上的三个多小时里,他们要考三场试,题量自然没有平常考试那多,但也足够让人缺氧。考的是地理、物理、历史这三门。
考试的纪律没有很严苛,但同学们绝不会因此而作弊,这种考试被抓羞耻程度可想而知,毕竟没什么人当真。
只有角落里的向春生动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去记忆,对她来说物理相对简单,因为暑假专门预习了理综,文综这三门就稍显弱势了。二中的上课进度总归是比不上一中的,刚开学就已经落后了半个章节,所以她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文科上。
这场考试组织的过于松散,就连试卷拿到手上时还有人在聊天。
不过没一会儿,都傻眼了。
卷子是本校老师出的,用的是高考强省重点中学的智慧题库,全国顶尖的高校基本上都拥有一套自己的题库,苏合一中虽说不算数一数二,但照样拥有强大的资源,出题的质量绝非尔尔。
原本嘈杂的教室里也只剩下空调运作和纸笔摩擦的声音。
向春生的位置刚好被空调对着吹,整个脊背都感觉敷上了一层霜,即便她穿了秋季的校服,手中的冷汗好像要结晶。教室内的温差却极大,由内向外,衣服在逐一递减,很难想象一年四季的校服会在同一个教室出现。
她的指尖没有一点血色。
咬着唇考完了三场试。
向春生没发挥好,地理卷子上出现了她背得不太熟练的地质年代和岩石圈层结合的题。
这次回家的路上每个人都怨声载道,几乎没有人能幸存。除了那位,单肩挎着包,一脸无所谓地在路灯底下踢石子,以及他身边没心没肺还笑得开朗的周柏羽。
周围人问他:“你都做出来啦?笑得这么开心?”
周柏羽大露牙龈:“没啊?我蒙对好多。”
他一下课就找陈念荒对答案,没想到那几道大家都有争议的题,被他给蒙对了。
别人问他:“用几年阳寿换的?”
“天机不可泄露。”周柏羽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
站在一旁的陈念荒,没忍住,石子踢到了他的裤腿。
“还不走。”
周柏羽的天机术没了下文。
一场原本不怎么放在心上的考试由于试卷难度系数的上升,提高了同学们的警惕。
向春生回家就有一点低烧,第二天是周六,考了一整天。
所以发挥的没有她预想的那样尽如人意。
周六的晚饭,大部分人会选择外出觅食,或者在学校门口的小吃街解决,向春生则是老老实实本分地吃食堂。
一中门口的小吃一条街还不是那种路边小摊,是有正经营业许可证的店面,位置最好的是两家联排文具店。
宋写宁最喜欢的就是吃完饭,然后去文具店逛逛,除了补充一些必需品,她更喜欢些虚头巴脑的可爱小玩意儿,就比如手里的解压神器,捏捏小狗,林致优对此很不理解。
她是那种戴着金丝框眼镜,保温杯晨光笔走天下的人,手中被强硬塞下的这支萝卜笔早已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宋写宁露出一口大白牙:“你用萝卜,我拿兔子,嘻嘻”
“不要。”林致优斩钉截铁。
“求你啦,陪我用吗?”她知道古板的林致优最吃这套。
没等鸡皮疙瘩起来,她就答应了。
宋写宁心满意足地说道:“走我们去吃鸡柳大人。”
林致优的手臂每次都是被她拽着走的,她想或许有一天自己的左手会比右手长半截。
考试结束的周六晚上自然要放纵一番,宋写宁点了超大份三合一加辣,林致优则同往常一样选择小份鸡柳。然后自己的三合一没上来,先得尝一块别人的鸡柳,到最后大份里剩下冷掉的年糕块。宋写宁,典型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原本这个时候林致优总会数落她几句,今天却没说话,连着几天都是这样,心神不宁的。
宋写宁隐隐猜到是和什么有关,她没有像往常那般询问,同样默不作声。
整个空气中都是肉类油脂的飘香。
“阿姨,我要这个宫保鸡丁和花椰菜。”向春生的眼睛都亮了,今天来得早还剩下很多。
虽说菜有些油但是味道尚可,向春生找到一张空桌子坐下安静享用晚餐。
吃到一半的时候,冷不丁被人用手遮住眼睛。
温热的柔软的。
“别闹,小夏。”这样恶作剧的只有向夏锦。
她的声音像清爽的苏打水:“姐,你好没意思哦。”
在向夏锦撒娇的同时一旁的女生夸张地问道:“她就是你姐姐?”
向春生回头看去,两个女生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是明显的不屑。
对哦,她还穿着二中的校服。
“我吃好了,先走一步。”向春生想赶紧溜回教室休息。
向夏锦的眼神冷了下来,笑着回答:“好哦。”
她走了,剩下的那些人就肆无忌惮起来。
“夏锦,刚刚那个穿二中校服的借读生就是你姐?”那个女生的眼中有好奇有打探。
向夏锦的语气平平:“不是亲的。”
那人感觉得到了首肯:“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另一个附和道:“你知不知道她之前……”
*
不知为何,学校的广播总会蒙上一层澄黄老旧的锈,像是泛光震动的铜片,总在英语听力时发力,剩下的日子岁月静好。
尤其是天将黑未黑的时刻,广播里的音乐总会溜遍偌大校园的每个角落,被无限放大,再放大,直到树叶震颤,天际变换不息的流云涌动,那些颠簸的杂音,紊乱的电流,成了橘色晚霞最好的点缀。
走廊上的视角开阔,围着不少出来放空的人。
向春生垂着头走进教室,趴着睡下,持续的低烧和高负荷,她早就精疲力尽。
即便广播里放得歌很舒缓,女声婉转动听,她提不起兴致,这么睡着了。
陈念荒晚饭也是在外面解决的,大少爷吃不惯学校食堂的饭。
哪天要是吃饭能有个笑脸,那学校食堂厨师可以拿米其林去摘星了,周柏羽心里嘟囔着。不过想到自己也跟着享福还是没忍住翘了嘴。
挑食、洁癖、这对用餐环境的考验极大,偏偏有这么一家苍蝇小馆,凭借味道打败这一切的约束,讨得少爷的欢心,对他来说降低格调的红色塑料凳也不反感,周柏羽心满意足地砸吧嘴。
陈念荒有种错觉,好像每次看见她,她都在睡觉。
整张脸埋在宽大的袖子里,只能看到一颗毛茸茸的头。
那个时候,夕阳已经十分淡弱,视野画面里的小人周身却带着一层光晕,把她疏离出周围的嘈杂庸碌,淡然安静地存在着。
心里莫名其妙多出一个想法:她睡得着?全是骨头的细胳膊不硌得慌?
潜意识想捉弄她,打扰她。
这样不可思议的想法,自然不会出现,陈念荒一个人走出了教室,没入已然漆黑的深夜。
第一节夜自修,同学们都在对答案,老师们全在快马加鞭地改试卷,向春生沉浸在梦乡,她少见地用上自修课的时间休息。
第二节课开始,卢瑞音带着一大叠试卷和一肚子气走了进来,向春生醒了。
“你们这几天在干嘛?暑假在干嘛!”卢瑞音用力地把试卷让在讲台上,震得灰粉乱飞,“还是当这场考试是儿戏,遇上点有难度的试卷就缴械投降了!那以后Z20联考怎么办!一模二模怎么办!高考怎么办!”
声音一阵阵提高,像是已经预见了未来。
这儿还是上高中以来的第一次考试,她就已经未雨绸缪,先一步失望了。
“成绩已经出来了,简直不堪入目!”
同学们大体明白了开学考试题难度大的目的了,就是给老师一个合适的理由,把大家松散了两个月的发条迅速拧紧,马上进入备战高考的状态。一个个都把头低着,生怕流弹不小心擦伤自己。
卢瑞音的眼神扫过后排:“成绩单会公示出来,各科的年级第一,去看看有几个我们班的!”
提到年级第一大家的余光全瞟到陈念荒的身上,当事人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陈念荒,年级第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仔细看看自己的历史大题。”她一般都是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
这次唯一一个点名被骂还能觉得光荣的人。
其他人都被骂得体无完肤。
除了数学物理生物化学的单科第一在他们班外,其他的基本在别的班。
而这些第一都由一个人包揽,大家默不作声地看向陈念荒,暗戳戳地吐槽:说实话也没那么烂。
现在倒是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集体意识了。
向春生看到了自己的成绩,沉默了好一阵。
能拿的出手的只剩下数学、英语和物理,其他科目惨不忍睹,尤其是语文,班级排名倒数第七,一道血淋淋的现实撕裂摊开在她面前。
67、58、83…这些数字就像是锁链,把她牢牢地锁住,钉在中考那天,钉在充满嬉笑嘲讽的升学宴。
向春生不想承认自己的平庸,她想给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一块容身之地。
可现实总是狡诈,步步紧逼,甚至残酷无情的。
卢瑞音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我想说,你既然拥有坐在这个班的资格那就给我好好上!不要想有的没得。”
声音穿过人群,像是直接对向春生说的那样。
不必指名道姓,全班人也都心知肚明。
“一个班后百分之十五如果一直是那几个人,那是很可怕的,这说明这群人不思进取,烂泥扶不上墙。同理,前百分之十一成不变也很吓人,我希望这些位次都是流动的,那样的话,班级的整体活力才会有所提升,平均分自然就高了。”
“千辛万苦进入这个班级,不是让你们来玩的!”
……
一整节课都在分析这次考试,卢瑞音就是那种传统刻板印象里的英语老师,在这节课之后成功收获了“笑音师太”这一外号,简而言之,就是笑里藏刀,音量很高。
这些话完完全全指向一个人,那就是向春生。
其实老师针对她说的那些话,向春生并没有放在心上,那些所谓的烂泥、不思进取并不会给她内心造成伤害,至于那些冷嘲热讽她也毫不在意。唯一让她难受的,实打实只有成绩。
这场想要证明自己的考试,狠狠抽了她一巴掌,火辣辣的生疼。
所有的委屈不甘,控制不住从胸腔里涌了出来,她感觉身体成了空心瓶,里面装的液体,一半是水,另一半是油,摇摇晃晃绝不相融。
心想:如果心脏此刻能取出来就好了,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上面的裂隙也就能重新愈合。
有些时候眼泪的存在并不是代表软弱,而是发泄。
可她现在哭不出来,就算眼睛熬得通红,也落不下一滴眼泪。
陈念荒从她手里夺过地理试卷,仔细看了一遍,叹口气。
她只觉得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冷酷到有些肆无忌惮。
“哭什么?没到你哭的时候,下次月考还考这点分数,再回家哭。”
本狗:开学考这种东西是谁发明的?
叠个甲:先别骂男主,下一章反转。
陈小草作死进度3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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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日落·败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