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
李朝闻补充道:“不过主角跳出了完美的民族舞,可以说重获新生吧。”
他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正好是于磐毕业离开的夏天,合肥天天下雨,他窝在宿舍里,偷偷掉眼泪。
李朝闻一直很清楚,他对街舞的兴趣百分之八十是因为于磐,而且他也没什么天赋,只是能机械地记住动作而已,所以排练群舞,他都甘愿镶边。
唯独那个夏天,他跳了一次独舞。
那次是草地音乐节,几个音乐类社团合办的,中间有个freestyle环节,为怕冷场,已经找了好几个托儿,只有李朝闻,是真的即兴上去跳的。
他跳的是于磐改编过的《All night long》。
那晚体育场的照明灯格外刺眼,李朝闻站在人群中间,却听不见世界的嘈杂。
他专心地,跟每一个wave里流淌着的、于磐的生命独处,两个人的身影隔空重叠,他独自为无疾而终的初恋,鞠躬谢幕。
帮他放音乐的吴子楷惊呆了,连鼓掌都忘了。
“我靠,这是小李吗?”陈野叉着腰,跟吴子楷面面相觑。
“脱胎换骨啊。”
没有人知道,他拿着舞房的钥匙,挥汗如雨地练了两个通宵。
如果有机会,他好想让于磐也看一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捡起他不经意间掉落的光,照亮了自己的路。
李朝闻一语双关地总结说:“虽然他们没在一起,但从彼此身上汲取了力量。”
他偏过头看他,于磐的眼神总是沉静如海,却让人感觉暗藏波涛汹涌,绝不是浅滩。视线交汇的瞬间,李朝闻心跳得像过山车走到最高点。
刹车。
他们到了黑沙滩的入口。
李朝闻还为急刹车心有余悸,于磐却很淡定地把车钥匙拧下来,戴上最厚的冷帽:“所以有时候,结局也没那么重要。”
“对啊,反正还可以有第二季。”李朝闻说。
谁曾想他和于磐的故事,三年后还在冰岛开了个round 2。
于磐开玩笑:“嗯,第二季不错,只要别有第八季就行。”
李朝闻愣了一下,然后捧腹大笑。
这个梗简直太应景了:眼前的宣传板上,就贴着《权游7》里小恶魔和龙妈同框的剧照,看来《权游8》的虎头蛇尾,让全世界观众都耿耿于怀。
团友们都下车了,于磐从空位拽出自己的双肩包,拿了个白帽子递给李朝闻。
小李从不戴冷帽,因为会严重破坏他的刘海,让他起大早吹的造型前功尽弃。他下意识地微笑摆手:“谢谢学长,我不冷。”
“这上面风很大喔,你确定?”
李朝闻不知道为什么,于磐也没比他高多少,但每次他低着头凝视他,都会有一种训诫小朋友的感觉。
迫于他的“淫威”,小李还是把帽子戴上了。
“风确实大!”踏着黑沙走上坡,李朝闻被吹得睁不开眼。
“什么?”于磐听不清。
“风真的很大!”李朝闻冲着他耳朵喊。
“脖子这里,系上!”于磐皱着眉,紧了紧自己的领口。
“啊?”
李朝闻根本没听见,只顾着收他的宝贝摄像机。
“系上扣,别灌风!”于磐亲自上手,把小李红羽绒服领口的暗扣翻出来,使劲扣上。
凑得好近,近到李朝闻能看清于磐山根上的小痣,他眉毛挂着雪花,连胡子上也结了冰。
真的很帅。
“谢谢学长。”李朝闻轻声说,不到二十四小时,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句“谢谢学长”了。
走到接近岩石顶端,才发觉这里的海跟刚才的那片截然不同,惊涛拍岸,翻起滔天的白浪,仿佛暴怒的海神呼风唤雨,把水底搅得地动山摇。
此刻,在李朝闻的想象中,他们脚下的石头像一把插进海里的刀尖,再往前走,便是陡峭的悬崖。
李朝闻有轻微的恐高,他不敢再往前。
“怎么啦?”于磐回头喊道。
格鲁吉亚胖阿姨和她的德国丈夫站在最高处观景,他们也回头友善地望向小李。
李朝闻微微蹲下降低中心,笑着摆手道:“I'm afraid of cliffs! {我害怕悬崖!}”
“Come on, kid!{孩子加油!}”老夫妇看着他,那殷切的眼神,好像在期待一只德国灰熊,能学会滑冰。
“别怕,这里没有悬崖!”于磐摘下手套,把手伸给他。
能拉手。
这得上!
于磐的手很大也很暖,特别有力地把他握住。
但他现在不能想这些,李朝闻咬着牙,眼睛只盯住脚下黑色的石头,挪动他有点打颤的双腿。
“唔!”小李终于站到了最高处相对平坦的石阶上,扶着于磐的手慢慢直起身子来。
“哇塞!”
他的眼前并不是悬崖,而是黑石子堆起来的慢坡,近处有些黄绿色的草,而坡底是一条缎带般的黑沙滩。
极目远望,有一处锋利的岩石在海里凭空兀立,直插云霄,像波塞冬的三叉戟。
景色这么美!幸亏上来了,不然亏大了。
德国大爷冲他竖起大拇指:“Du warst sehr tapfer!{你好勇敢!}”
“Dankeschon!”李朝闻耸耸肩,甜笑着对于磐说:“我……我就说我不怕嘛!”
“哼哼。”于磐冷笑。
他冷笑的时候咧开一边的嘴角,不合时宜地露出虎牙,常常比真笑动作还大。
“你手好冰啊,手套你戴。”于磐边说边摘下了手套,自然得好像理当如此。
李朝闻张口刚想说谢谢学长,又觉得自己实在像个复读机,便冲学长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其实他有手套的,就是懒得翻,既然于磐给了,那肯定是戴他的。
这是一双滑雪手套,里层绒布上都是于磐的温度,李朝闻被冻僵的手渐渐有了知觉。
“Hey Alex, please take a picture of us! {Alex,给我们拍个合影吧!}” 胖阿姨笑容可掬地把手机递给于磐。
他们侧面刚好有两块像台阶的岩石,很适合拍照,德国大爷站在上面的石阶上,自然地揽过阿姨的肩膀,阿姨扮作小鸟依人,和大爷手牵着手。
欧洲的老夫妻们常常比年轻人还浪漫,李朝闻不止一次地看见过叔叔阿姨辈在街头拥吻。
于磐尽职尽责地各个角度拍了个遍,甚至还蹲下拍了。李朝闻掏出他的延长杆,把摄像机固定在上面,准备探出去拍几个“无人机视角”的镜头。
略过草地,从砂砾当中升起,他的镜头像只海鸥,奔向遥远的海岸线。
拍了一段,李朝闻听见阿姨问:“Do you want a picture together? {你俩要拍张合照吗?}”
在于磐开口婉拒之前,小李三下五除二把摄像机摘下来,塞进阿姨手里:“Thank you so much!”
小李教阿姨怎么摁按钮,于磐在旁边跟大爷聊天,原来他们是四十年前在意大利旅行认识的,结婚以来一直生活在德国,现在退休了,他们准备离开冰岛,就搬回阿姨的故乡,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
阿姨准备好了,便调侃道:“Joseph, you're telling our love story again. {约瑟夫,你又在说我们的爱情故事了。}”
因为小李恐高,于磐自觉地站在了高台阶上。
李朝闻隐隐期待着于磐也揽一下肩,但对方僵硬地傻站着,双手插在兜里,他只好微微往于磐那边歪头,并尽量在呼啸的大风中睁开眼睛。
这根本是活人在跟雕塑合影。
有点歪太多了,李朝闻不小心拽了于磐衣角一下,才重新站直。
这下,这人终于开窍了,把手往小李肩膀上虚虚地一搭。
控制住表情,你别太开心了!小李提醒自己。
照拍得差不多了,德国大爷突然踉跄了一下,说风吹得头有点晕。
于磐赶紧过去,说扶着他一起回车里歇一会,让李朝闻自己慢慢下来:“你别把相机掉下去喔。”
“好!”
于磐这么一说,李朝闻就不敢再做“危险动作”了,端着摄像机录录眼前的景致:这会浪涛没有刚刚那么狂暴,云彩软软的,像蓝色的棉花糖,顶端被阳光染黄一点,眯起眼睛,会分不清远处是云还是雪山。
在这里留下和于磐的第一张合影,不亏。
李朝闻回看阿姨给他们拍的照片。
眼前一黑。
人物在画面的最最左边,他本人在左下角,脸被画面畸变拉得又长又大,脖子以下全都没收进去,更别提于磐搭他肩膀上的手了。
李朝闻对着照片研究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她为啥这样拍呢?
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为了把那块海上巨石拍进去。
Okay, fine.
在东亚人的标准里,西方人大部分都不擅长拍照,他们好像永远只是随手一摁,只要人在画面里就成,从来不思考怎么拍得好看一点。
下次好歹找韩国小姐姐拍,李朝闻想。
李朝闻还没走到停车点,就看见于磐迎了过来,他问:“Joseph还好吗?”
“刚走出来就好啦,”于磐指指他身后下坡的路:“我们再去沙滩上走走吧,还有半小时呢。”
原来这边才是《权游》真正的取景地:圆形石块铺成一条蜿蜒的小路,路边的草像海藻一样爬到崖壁上去,路两侧都是垂直生长的岩石,像梵高《星月夜》里直上云端的柏树。
李朝闻觉得这路像滑滑梯,有意思,就走得越来越快,最后跑起来,于磐在后面直喊小心。
跑到黑沙地上,映入眼帘的是地上的四块一样大小的石头,旁边写着:“Test your strength{测测你的力量}”,一头是“Easiest.”{最简单的},另一头是“Most difficult.”{最难的}。
“我搬过,超难喔。”于磐说:“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冰岛船只出海考试用的,想当海员至少要搬动第三块。”
可是李朝闻看那几个小到不起眼的石头,怎么也不像很重的样子,便拉开架势打算试试。
前两个都轻轻松松,第三个费点力气,最后一个他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法挪动一点。
李朝闻累得表情都扭曲了,于磐在旁边嘲讽他:“你缺乏锻炼。”
小李是弹簧型人格,越说他不行他越来劲的那种:“谁说我缺乏?我——”
我一直都是学校运动会的短跑健将!之前人家说我天赋高,让我去体校,我因为学习太好了,还没去呢!——他的台词本该有这些,只是那石头太重,坠得他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于是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诶呦!”
“开玩笑啦,我一个人也不行,”于磐笑着俯身握住石头:“但两个人应该可以。”
李朝闻将信将疑,拍拍屁股起身去帮他,他们俩几乎是头顶着头,颤颤巍巍地搬起了最重的那块石头。
这次李朝闻感受到了于磐的呼吸,好像沁进他皮肤里。
“学长。”他柔声唤道。
“嗯?”
“你头发乱了。”李朝闻想恶作剧,揪下于磐帽子就跑。
“嘿!你还我!”于磐在后面喊。
李朝闻边跑边笑,跑到海边去,海浪被岩石打碎,变成星星点点的雨滴,他连眼镜都被打湿了,看霞光都成了水滴中的虚影。
好漂亮。
他还在嬉皮笑脸,沉溺于美景之中。
于磐在他身后,一字一顿地说:“帽子还我!”
他回头,发现于磐的表情冷若冰霜。
李朝闻忽然想起,今天、昨天,无论在车里还是室内,于磐从没有摘下过他的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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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