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瑜脚步顿住,伸出手臂接住缓慢下降的黑鸟。
鸟翼掀起的风刮过他的侧脸,依附在他脸侧的纹蝶不安地动动翅膀。
他态度熟稔,声音柔和了不少,“许久不见,兰英,你来干甚?”
“来拦下你的报复行为,”大鸟走了两步,将人的体态模仿的惟妙惟肖,真的像是一个人在原地思考踱步,“不过,看起来我来晚了。”
他抬头,平缓的音调中隐含着并不明显的怨毒,“他们该死。”
片刻,黑鸟背后的人长叹,略显疲惫地劝说着,“但血仇就是这样积起来的,乌瑜,你在重新走药师当年的路。”
“我清楚,但这是他们挑起的纷争,我不可能把这次的损失咽进肚子里,”周围人声鼎沸起来,许是担心那大火燃到自己家,都纷纷带着水来灭火了,乌瑜隐匿在黑暗之中,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火光的方向,“我大抵不会重蹈覆辙。”
“你若是心意已决,便无人能动摇你。”黑鸟也不阻拦他,说罢便腾空而起,展翅高飞。
事已成定局,说再多做再多,也是无用功。
“姐姐,别走。”少女低低的呢喃着,泪如雨下。
极为真实的幻境仍在然纠缠着留渊,而留渊也甘愿陪着这个虚假的妹妹,享受那微乎其微的重逢和赎罪感。
……
不知怎么地机缘巧合,何不语闯进了困住留渊的幻境之中。
山清水秀,留渊僵硬着身子站在水边,凝望着不远处的小桥。
本以为局势是一打二,留渊会和那幻境之中的生物一齐对自己动手,毕竟谁也无法保证她到底认不认自己这个便宜队友。
没想到她清醒着,面对何不语这个打扰她们姐妹虚假重逢的不速之客也没有发什么脾气,甚至没什么表示,仿佛刚刚在岸上为了妹妹那种歇斯底里的态度根本不存在。
留渊神情平和,甚至隐隐有些绝望,她全身的气力仿佛被莫名抽掉了似的,何不语的进来已经预示着这个幻境现在已经破绽百出。
她不能一直沉浸在这里,她该清醒过来。
即使,即使这里有阿芸。
何不语懒洋洋地靠在树上等待着留渊,这里不可能是现实,在现实她能这样神清气爽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她侧头看了一眼站在边上低敛眼眸,像个悲伤石像的留渊,“话说你为什么来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在念叨妹妹,是来寻亲的?”不过看起来结果不是很好,何不语看了眼远处的人影,像开了防窥模式似的,什么特征都看不清,最多是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东西。
“因为我回来就是为了来找妹妹的……我一直以为她会好好的活着,没想到,”话还没说完,留渊就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她不断的降低音量,失神地嗫嚅着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何不语被她吓一个激灵,她可瞧不下去留渊那副黯然神伤,泫然欲泣的样子,便手足无措的试图挽回刚才的话语,“嗯,你要是难过的话就不说了,我无意揭人伤疤。”
“这是我种的因,果该由我吃。”
可这恶枝结出的苦果太过于剌嘴,她的唇舌咽喉全数被刺的血淋淋的。
“你……我该早点发现的。”何不语是在第二次见到留渊时才确认她具体身份的,如果提前做出一些反应对策的话,事情是不可能糟糕到这一步的。
留渊指尖蹭过眼角,酸涩的感觉令人不适,“我也该问你,为何来救我?我们萍水相逢,你本可一走了之。”她勉强将思念和心中复杂的情感按捺下去
“你是我师妹,还记得宗门训诫吗?”
师妹?训诫?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她是哪门子谁人的师姐。
留渊疑惑道,“什么训诫?”
何不语挑眉,在青麟宗待过的弟子大部分都可以对这东西倒背如流,就算不识字儿的也被开阳宫的监察逼得能背出两句来,更别提司掌戒律的开阳弟子。
“……在外弟子,如遇祸患,需通力合作,不离不弃。”
留渊有腰牌,但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个。
莫非……
何不语没有继续向深挖掘,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会引来杀身之祸,尤其是自己这种没有什么防御能力的状况下根本就是任人宰割。
眼前人既然有腰牌,那么就往最好的情况想,她在陌生的异乡遇到了需要帮助的自己人。
他曾经好像有给自己说些什么?不过她有些忘了。
好像……
好像是这个牌子。
腰牌,对,就是那个三令五申不准弄丢的东西。
辨别那些所谓自己人的东西就是腰牌,他们以为每个人都是蠢货吗?如果想混进青麟宗的话,杀一个青麟的弟子,抢走他们的腰牌就成了。
留渊看向面前等待自己的何不语,突然生出了些兴趣,她是真的吗?
难道自己未曾谋面的宗门的人就是这样的脾性?那她们在岭南可活不下来,这里可是吃人的地方。
“你的腰牌呢?”
“看来你还没有全部抛之脑后。”何不语随手挑开腰间被水浸泡后,变得湿哒哒的流苏裙摆,露出自己的腰牌。
幻境倒是没有复原她的衣服,还是这种湿哒哒的烦人样子。
由于腰牌掉过一次所以何不语这次格外警惕,参差不齐的布条跟捆大闸蟹似的把腰牌牢牢地拴起来。
留渊转移视线,看向那个边角被仔细绑着,独独空出最重要的中央的腰牌。
和她的有异曲同工之处,光洁且任何划痕,看起来被保护的很好。
天枢……没听过。
装知道反而可能会被识破,那就老实告诉她自己并不知道。
就算这小姑娘突然发难,也动不了自己分毫。
“……天枢,你是,抱歉,我不太清楚这些,准确来说我仅仅只是青麟宗的挂名弟子罢了。”她无意和面前的姑娘起冲突,声音温柔起来。
“你们这里管内门叫挂名吗?”何不语微微挑眉,她看了一眼远方微笑着的女孩,不安感沿着她的脚跟爬上她的脊骨,“一时半会儿可说不清,我们脱险后聊。”
几句试探的话结束,她心下明了。
岭南弟子常有的情况,何不语上次见到的那个连宗门名字都叫不对,留渊这种其实算好的了,她好歹能记得住宗门名字,还认得出来自己腰牌上的字。
“让我再看她……”留渊仍然顿在原地,看向女孩的眼神温柔眷恋,“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多么想和妹妹一生一世待在一起,永不分离那般。
可如今,造化弄人。
她们阴阳两隔,再无相逢可能。
而她绝脱不开害死妹妹的凶手之名。
留渊猛地回头,精细编好的发辫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一次仿佛回到了从前,她离开村子那天,阿芸拿着自己用狗尾巴草编给她的小兔,小小的身影一直伫立在原地,遥遥地望着她,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坚强的没有流出,她甚至没有出声告别,生怕引来会妨碍姐姐的人。
妹妹,她的可怜的妹妹。
留渊早就意识到这一悲伤的事实,面前那个有着留芸声音的东西,并非她的妹妹,而是,而是一团扭动着的猩红丝线。
可她没有任何勇气对那个哄骗自己的东西动手。
悲伤浸没了留渊,冰凉的水呛的她喘不过气来。
直到何不语的提醒声传来,这才将她叫醒,“再不走咱俩就得折这儿了。”
光景变换,何不语眼前一黑,周围陷入了黑暗中。
她能够感受到周边的环境,自己此时应该坐在那神秘生物湿漉漉的尾巴之中。
这里目前是安全的,何不语也累了,她可不是铁打的,现在只能等待留渊缓过来。
她头顶湿漉漉的,而上方却还在滴答滴答的滴水。
何不语也懒的管身边那个不停往她头顶滴水的东西。
滴吧滴吧,谁能滴得过你。
只要不是口水就行。
周围明明没有水,留渊却像呛水似的咳嗽个天翻地覆,她满脸痛苦地紧紧扣住何不语的手臂,面部表情完全失控,涕泗横流。
何不语也被留渊掐的呲牙咧嘴起来,她没有注意别人手的习惯,但今后便有了这个习惯。
留渊右手五指的指甲奇长,它们深深扎进何不语手臂侧边的肉中,她痛的几乎要两眼一翻晕过去。
脱逃无果后,她只能筋疲力尽地坐在原地,半闭着眼睛,像一个小布偶一般任由留渊抱着擦鼻涕抹眼泪。
“再见,阿芸。”
留渊告别的话最后一个字落地,跌落至地,迷失在空灵虚无的空间。
何不语缓缓睁开眼睛,身体的反馈令她没心情关心周围突变的景色,她吃力地拔出血梅,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而停下哭泣的留渊呆坐在地上,平缓着自己的呼吸和情绪。
天亮了,但光并不刺眼,温温柔柔的。
河里的天敞亮,一轮明月悬挂在穹顶,月光柔和,轻飘飘地从天河洒落,像一卷轻薄的云纱,温暖的光芒垂落在她的发顶。
水波荡漾,植被欣欣向荣。
一派祥和。
她们两个灰头土脸的倒是像那没有眼力见,来打扰人生活的外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