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四季气候潮湿,河流众多,多信奉自然神。
这点倒是和妖族的信仰有异曲同工之处,但究其根源又是不同的,妖族以信仰供奉滋养所信奉的神明,而其神明又在妖族所求乞的方面反哺回去。
而人族的信仰则与之不同,种类颇多,自然神,器物神,人神都有,不过真正有资格称为神明的却寥寥无几,而本身便极具神秘色彩的岭南,其信仰就更是繁多古怪。
雨下不下来,热。
雨下下来了,热。
下雨跟下热水一样,何不语甚至不敢撑伞,生怕这高温和雨水弄坏了血梅。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没有那么脆弱,蜡层相当结实也没有老化。】
算了吧,昨天才给你上了油,我就当洗澡了,还是热水呢。
刚无惊无险的走出那片没什么生机的森林,她们就被劈头盖脸地淋了满头雨水,冒雨走了片刻,她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喧闹,是敲锣打鼓的声音,而窸窸窣窣的人声几乎被雨声淹没,何不语饶有兴趣地坐起身眺望远方,透过朦胧雨雾,她瞧见河边似乎汇聚了大量的人,谁会在这样的大雨天敲锣打鼓?还是在水势浩大的河边。
她们两个是没地方停,才被迫冒雨赶路,而那些行为古怪的人分明是从家里出来的,何不语犹疑不定,在来之前她就被人反复叮嘱科普此处的古怪,因此在这里并不能以常识理解那些人的行为。
没等何不语问,他就开口解答了何不语的疑问,“那是这里的一个习俗,随雨祈河,”暴雨击打着乌瑜斗笠的帽檐,雨水渗进他的衣服,浸满了水的衣袍无精打采地垂坠在马背上,“在特定的时间,等待暴雨的来临,在雨中来到所供奉神明居住的河流,为其献上虔诚的供奉。”
何不语颇为不解,她再次看向不远处的河流,视野内可见的波涛汹涌,狂躁的声音和淅淅沥沥的暴雨声混在一起,嘈杂凌乱,“在暴雨天来到湍急的河流边缘,相当危险。”
乌瑜见怪不怪的哼了一声,很少泄露出情感的声音难得露出了些许嘲讽,“他们可不管,他们只会把这当做神明的惩罚。”
“别去劝,劝不住,我们来是处理自己的事情的,没有义务保护自寻死路的家伙。”
瞧乌瑜这态度,似乎另有隐情,这种能让喜形不于色的人恼怒的状况背后八成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什么救了人,却又被倒打一耙的事情比比皆是,从古至今未有断绝。
两人逐渐接近村庄,而祭祀似乎也进入了尾声,一叶扁舟在波涛汹涌的河流里摇摇晃晃,一副随时要被掀翻的感觉,而其中坐着一个,何不语皱起眉头,自己眼睛应该并没有出问题,但,在那危险的船上坐着的人却是笑容满面,一副十分幸福的样子。
不可思议。
乌瑜自顾自的说着,似乎并没有将不远处的那些事情放在心上,“我来捞一把自己的弟子,你可以自己转转,别走太远,当然你也可以和我一起。”
“好嘞。”
还是和乌瑜一起走吧,何不语清楚自己的糟糕运气,她现在并不打算直面那些糟心事。
青年早已候在了村口,动作平稳,言语热切,“师尊,您到了。”他殷勤走上前来为乌瑜牵住了马,漆黑的眼里全是他师父的身影。
来捞弟子?
他这不是就站在她面前吗?
还是要捞的另有其人?
那人一副完全没有注意到何不语的样子,这倒是给了何不语观察对方的良好机会。
对方身形不算高大,只比她高一点,头发稀疏打绺,眼下青黑一片,一副缺乏精神气的样子。
乌瑜任由彭延牵走自己的马,在他记忆之中彭延和参叶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今天倒是稀奇,而有疑必异,“彭延,参叶呢?”
彭延低着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声音低哑,“参叶他,他在养伤,听闻师尊前来,便催促我先来接您。”一副为自己挚友担心的模样。
怪怪的。
【你的感觉不错,注意些。】
嗯。
何不语不动声色地把血梅从背上取下来,解开腰封侧边的束带,把伞架在了腰背侧。
不知何时,雨停了。
风停滞着。
刺激气味侵占了何不语的鼻子,她并不好说这是什么味道,有些像是植物在遇险时发出的防御性气味,用来驱逐入侵者。
这种奇怪的现象令人感到不安。
又或许是她想多了,可能只是有什么动物在骚扰某棵树,而某棵树不堪其扰地试图驱赶对方。
直觉在向她发出示警。
明明是白天将近下午的时候,重重树荫在何不语眼里却宛若鬼影幢幢,夕阳扯长了万物的影,影子之中的树杈,纠缠拉扯着乌瑜的衣摆。
一截树枝猛然砸落下来,何不语牵在手里的马哒哒后撤几步,不安地停在原位,任由她任何拉扯都不肯动一步。
视野骤然被黑雾笼罩。
何不语的听觉仍然在线,在离她很近的距离内,有翅膀扑腾,羽翼划开气流的声音。
【左边,肩前——】
何不语干脆利落地抽拔出重伞,抡举过肩猛地横扫过去——
来自手感的反馈告诉她,打中了!
一声凄厉的哀鸣响起,是鸟?
黑暗褪去,她眨眨眼睛,终于看清楚了那只长得奇形怪状的鸟,看来确实是那只鸟耍的把戏。
何不语没打算给它爬起来的机会,当机立断就准备让其毙命。
【别——】
她的伞尖一顿,顺势戳在了这只鸟不鸟,蛇不蛇的东西头边。
【千万别,这东西要用火才能处理掉,直接杀了它会产生大片毒瘴。】
哦。
何不语冷冰冰地盯着那只不停挣扎的怪鸟,随即甩出两张火符,符纸悠悠飘落在它的身上,火焰骤起,燃烧吞噬着它扭曲的身躯。
乌瑜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房屋中,何不语快步跟了上去。
如若人类的影子一般,如影随形。
等待乌瑜的不是自己的弟子,而是一只恶兽,带着浓浓恶意和无法遏制的食欲。
“青麟宗开阳宫宫主,血药之尊主,四衰厄哀——”
他并没有多喜欢这些加诸于躯壳之上的名讳,皆是负担。
乌瑜相当不耐烦的打断了对方,“好了,请停下,这间小屋可放不下这么多人。”
【我好像听过这句话。】
不是,这,你的注意力完全偏了,该注意的不应该是他这些听起来很厉害的外号吗?
【确实,这习惯怎么还没有改?】
什么习惯?
【加尊名,一个有点实力有点名望的人有八个尊名都算是少的,但我认为这些尊名一点用也没有用,浪费口水而已。】
尊名,对她来说是有些唯心的东西,何不语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世界本就是以唯心为重,以法则为转。
【你遇见了就会知道了。】
乌瑜直截了当的开口,他并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交流,纵使这东西极其喜欢和人绕着圈子聊天儿,“谁叫你来的?”
“主的启示,你的影子,你的灵魂犯下了罪孽,我来将你,让你伏诛。”
……
啧,神神叨叨的,一个恶兽罢了,还天天给自己冠神明的名号,让底下的小喽啰拜来拜去。
不过他也是知道了,到底是谁把这些烦人的恶兽给引过来了。
在乌瑜继承药师之名后,伴随着这个名号而来的最大祸患灾难。
蛊师和药师本为一家,却在百年前的事情产生重大分歧,导致两者反目成仇,进而让药师一脉衰落至无后无子,执念难散,而最终执念托付一切的人就是乌瑜,他得了药师的机缘传承,也一并担了永世纠缠药师的孽。
他们之间弯弯绕绕的矛盾本可以私下处理,但将其拖到了明处,然后让外来的东西介入进来,这便称得上是毁坏约定了。
乌瑜停在门口,指尖搭在了刀柄之上,死在争斗中是他的弟子还欠了磨砺,但招引来外敌,玷污彭延和参叶的尸首,这是完全是一种践踏他底线的找死行为。
乌瑜和恶兽之前并没有什么死仇,他还不至于像仇澜一样魔怔般的疯狂追杀恶兽,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在从那怪鸟身边到小屋前仅有几步路,她试探性地靠近了散发着不好惹气息的乌瑜,乌瑜长刀点地,整个人拉开了极具危险性的攻击架势。
发生了什么事?这短短几分钟局势便是风云变幻。
在场的人除了乌瑜外还有两个,不对,是三个,她这才发现把她们引过来的彭延就躺在乌瑜的脚边,身下流出黑色的黏液。
乌瑜还有一个弟子,参叶。
那个白胡子老者应该不是参叶,旁边笑的特别傻的那个病弱青年比较符合条件一点。
见此情此景何不语大致猜出了原委,但只是推测。
白胡子老者嘶嘶地发出声音,眼神怨毒,虽说他现在极其想要将乌瑜碎尸万段,但他明显在忌惮着乌瑜的手段,“蛊娘那个疯婆子,她放过了你,但我不会。”
……
空气凝滞,无人应答。
乌瑜宫主明显是气坏了,怒火暗燃,身上那股异香更是浓郁到呛人,但除了何不语外,面前的两个人都像是鼻子坏了一样,除了继续给火加柴火外,什么反应也没有。
“你走不了了,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