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过来检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叫到,面前的书生背着沉重的书箱缓缓走到例行检查的官员面前。
春风晓晓,江边的柳树新抽出绿色的新芽,今日便是夜安的会试,不少书生来自五湖四海同池子里抢食的锦鲤一般,摩肩擦踵的拥挤在贡院门前。
夜安的科举考向来以严苛著名,面对作弊更是绝不手软,少则终身禁考,若涉事严重那便是杀头的死罪,而且考试所出的题目更是不尽人意,常常难得连上届状元都得不考高分,可以说夜安的科举考不是选人选秀才,而是选天上的文曲星。经管如此,但还是有不怕“死”的百姓争取仕途的道路,希望走进朝堂。
那名书生看着穿着朴素,只是粗糙的淡蓝色长衣,没有其他考生穿金戴银的富贵,穿着江南最好的丝绸段子腰间别着金丝银丝绣成的荷包或是带着点翠的玉佩,在这贡院中的考生大多非富即贵,毕竟没上过官学,没有金山依傍的考生大多不会在此自讨无趣,更不会糊涂的来考进士科。
官员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穷酸’的奇人来考会试,甚至还来考进士科。“把书箱子打开,例行检查!”这官员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一副看人下菜碟的摸样随意把书箱子里的东西左翻翻右翻翻。
“里面除了干粮就是换洗的衣服和水壶,没有其他的东西”书生小声的嘟囔道,抬眼望着检查的官员,一双淡颜色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睫毛细长浓密,眼角下一颗浓痣分外勾人,同品质上乘的汉白玉的脸蛋,鼻梁挺立窄细,嘴角下一颗淡淡的痣,若隐若现,其下就是细长白皙的脖颈。似是饱读诗书温润如玉的公子相貌,倒也似是仙风道骨的文气飘然的神仙,反倒是是与这穷酸的粗布衣裳相违和了。
官员看了他两眼,不改原来死板的态度,“公事公办,弯弯绕绕的,把手伸出来。”书生别无他法,缓缓地伸出手臂,任由这官员翻袖子找小抄,等到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破衣裳都脱落了一点线头,那官员才放过考生,挥挥手让他进了考场。
“去去去进去,下一个。”
考生这才背起他带来的行李,缓缓入了门。
会试一考便整整考一天,早上考诗赋,中午考贴经,晚上还要考策问,直到考到深夜。
考试,直面的便是如今的翰林学士,着一袭红袍高高坐在案上,红衫官帽,威严肃静,坐的位置高,任何动作都能够收入他的眼皮之下,乌泱泱的考生坐在底下,却没有一人敢发出声音,等到考桌零零星星的被坐满,点完了本次会试的人头时,林大人挥挥手示意旁边的太监。
“时辰到,动笔!”
考生缓缓拿起笔架上的毛笔,沾了沾墨,左手捋了捋右手的袖子,缓缓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裴平。
第一场考的便是诗赋,考的便是文生的文采,接下来的贴经,策问,裴平都一一答完,之所以如此娴熟,这是他的第三次会试了,前两次都是折在了会试之上,虽然已经可以在小村里谋一个不错的小官位,但裴平总觉得名落孙山,功亏一篑,从十八岁便开始考科举,明明明经考试会更简单些,只是明经的官位做的并不高,更是不受待见的一门飞黄腾达的法子,但也能做个地方小官,快活小半生也是舒服的。
只是裴平一味的只想考进士科,没人信他能考的上,能够冲出县试,乡试已经是一等一的好了,不信邪似的考会试,怕是要考,考到结婚生子,考到半边脚踏进棺材里。
但所谓“事不过三”,时来运转总能出人头地,裴平乡里的老乡还是十分相信裴平的,若是乡里不小心出了一个状元,念在旧日情分上,自己的日子也肯定平步青云,至少会比种地好,毕竟裴平可以说是老乡们养大的孩子,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孩子。
裴平年十岁的时候,跌跌撞撞的跑到明村里来,那天下着大雨,浑身的血渍流入骨肉之中,散发着阵阵雨水混杂的铁锈味,饥寒交迫的裴平,钻进了一家夫妇中的狗窝,嘴里呜呜咽咽村中有夫妇听到门外传来的阵阵窸窸窣窣,似是风,有似是呜咽,冒着大雨狂风,掀开门,见一个孩子瘦骨嶙峋的窝在狗窝里,而被赶出的黄狗在一旁狂吠,诉说着被抢窝的不满,裴平嘴里呜呜哇哇的脑袋也是迷迷糊糊的,已经烧的不省人事,幸好这对夫妇疑心出门看了一眼,才得以从鬼门关走过来。
只是后来因为风寒连烧三天三夜,把脑袋中的记忆烧没了一部分,支支吾吾的怎么也说不出事来什么姨姨姑姑,叔叔舅舅也什么都不记得了,正好那对夫妇,女人先天弱症,生不出孩子来,见裴平身世不明又无依无靠,那对夫妇便好心的收养了他,随父姓的给他取了名平,希望他今后能够平平安安。
裴平自幼就是聪明的小孩子,深受村里人的喜欢,纷纷夸他是个小神童,天降的小文星。 可惜的是,一年村中遭了鼠疫,官府放任调价,村中米价粮价疯涨,饿殍遍野,谁也吃不起饭,父亲上街讨饭被人传染鼠疫,先步离去,母亲先天弱症,熬不了几日饥寒,在午后的床枕旁淡淡离去,那一年裴平十五,唯独只留下了一座小空房。
过了几个月,裴平躲回了山里,山里的野草早就被村民们通通挖光,没有一点吃食的人们开始互相餐食,裴平隔壁邻居家的女孩就被卖了,据说是被隔壁村的人吃了,分吃了。
裴平在山上躲了几个月,脊骨饿的贴背,在山里饿了啃树皮,吃别人没挖完的草根,有时幸运能挖到别人遗漏的野草,那边是佳肴,还要时刻提防其他人。
后来,官府的人一把火烧光了得鼠疫的人,鼠疫的屋子,裴平在山上,看着大火焚烧这明村焚烧了三天三夜,到处都是嘶吼,宛若地狱,下山之后,明村已经没剩下几户人家了,裴平一家住的相对远,房子没有被烧毁只是村子早已经是一片破败。
裴平晓得早当家,学会去后山采草药卖给药铺,学会看马厩喂马草,虽然只有十五多岁,却早已褪去儿童的稚嫩,已是一个成家立业的好男儿了,一年也比一年长得高挺秀丽,等到了二十岁,村里已经渐渐地又兴起来了,人丁也多了起来,跟之前的日子几乎一样。村众人还为他办了及冠礼,村中的红娘,日常最爱的就是给裴平介绍漂亮姑娘,只是他每次都是谢绝,嘻嘻的跟红娘打趣着,等到考上官名,金榜题名,就娶漂亮的女子,但其实每次都是打哈哈的过去,在没有金榜题名前,家财万贯前,谁家的千金会真的抛出橄榄枝。
转眼之间,距离科举已过三月,朝廷里却一点放榜的动静都没有,往日里官府在进士科中往往只选前十甲级,多的不要少的也不行,即便是几百号的考生,在数十位颇富诗书气质的选拔之下,也该在两月之内解决,但此次真是古怪。
“莫不是这次会试有人使诈?”
“不会吧不会吧就进士科没出,难不成是太难了,官员都选不出来。”
“有可能,像我们这种人就莫要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喽。”
茶馆里总是叽叽喳喳的讨论科举的事,前面的明经科早早放了榜,状元们的谈资早就被茶馆里扒了个底朝天。什么萧状元老婆刚生下孩子,就被萧状元狠心遗落街头,据说是夫妻不睦,吧啦吧啦的....只是现在大家口中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就等着进士科放榜开始谈论别人了。
村中一片祥和,恰好正是春忙的时节,村里的人大多拿着锄头去播种子,裴平也想着后山的草药这几个月也应该长了一点新芽,便想着背着箩筐,上山去采点麦冬,麦冬常生于潮湿的谷底,裴平便背上竹篓子,往深山里走。
深山里的路,裴平最是熟悉,他常年在这山里转悠,寻找草药,山里一年四季都会长不同的名贵草药,只是崇山峻险,山高不说野兽还多,多有蛇出没,所以村里人不经常来此采摘药材反而是以种地为主,只有裴平当年鼠疫在山上混了熟,晓得路,偶尔上山采些草药拿到药铺里去卖。
等到路过山间的小溪处,看着潺潺流动的前年冬天初融的冰雪,偶尔有小鱼快乐的游动,云游浮动,小鱼小虾像是天宫上的神官,溪底的石头水草什么都能看得清,裴平今日穿着白色的衣裳,将两边衣袖揽起,双手捧起溪水,凉凉的触感冲走了一丝春困,但还是被溪水沾湿了一点衣袖,裴平拍拍宽大的衣袖,干脆拿出两条白绳,将宽袖绑在臂上。
“明明是把袖子提上去了,还是打湿了,算了待会会自己干的”他自言自语到,接着站起身来沿着小溪一路往下。
慢慢走到山谷处,谷地被两面的山重重包围,这里生长的麦冬最多,麦冬大多丛生,裴平一路从谷的那边走到另一头,采摘这紫色的小花。“今年的麦冬怎么这么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