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的这一打岔,冲散了两人之间有些凝滞的气氛,萧闵虽有些无语,但还是乖乖放开了阮霏烟的手。
“是该注意些……”
感觉到掌间离去的那抹温热,阮霏烟说不清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更多。
两人并肩看向在白雪掩映中愈加鲜艳的红梅,鼻翼之间暗香浮动,清冽的香气也让两人暂时放下方才的那点不快,阮霏烟也暂时放下心中纷繁的思绪,专心和萧闵一同步入这幅白雪红梅的画卷之中。
……
“姑娘!姑娘!”
耳边连声的叫唤声拉回了阮霏烟已经飘飞的思绪,她回过神,望向已经将一应画具收拾妥当的白芷,微微叹了口气。
“爹爹今日可下朝回来了?”
阮霏烟看天色已经不早,往常这个时候她的爹爹阮正清已经下朝归家,回来修整一番又要驱车赶往国子监,作为国子监祭酒,差事说是轻松也并不简单,为了国子监内监生的学业,爹爹可以说是十分尽心,除了朝会与休沐,基本就泡在学堂里。近日倒春寒,气候变化无常,阮霏烟也十分担心自家爹爹的身体,故而今日归家稍迟,她有些担心。
“姑娘不要担心,老爷身边的云生一直跟着呢,若是有什么事,他会打发人回来知会一声的,现在还没有传回消息,应该是快要到家了……”
见阮霏烟神色犹带几分忧色,白芷试探着继续道:“要不然我让门上面的阿吉去门口看看?”
“也好,让阿吉注意些,若是爹爹回来了,告知我一声,我去见一见爹爹……”
白芷闻言一怔,有些犹豫道:“可是这样的话……估计会碰上继夫人……”
阮霏烟沉默了一瞬,随即摆摆手,“无需担心,我与姨娘并无什么大矛盾,并不需要刻意回避。”
说到底,两人之间的那点龌龊归根结底还在爹爹身上,身为后娶的续弦,爹爹的本意只为了阮家香火,无奈阿娘早逝,才无奈续娶,对后娶的夫人并无甚情意,身为女人无法得到夫君的宠爱,又怎能看占据了自己夫君全副心神的原配女儿顺眼呢,若说前几年姨娘对待自己还算是尽心尽力嘘寒问暖,可自打小弟出生之后,姨娘自觉在阮家站稳了脚跟,对自己态度大不如前,也就是面子情罢了。
“可是继夫人她最近可是越发不知轻重了,姑娘干脆你和老爷说一说,没得自个在家里还要受那等闲气……”
阮霏烟停下脚步,转身面向跟在身后的白芷,正色道:“不可妄言,姨娘毕竟是如今家里的主母,言语之间也当谨慎些,免得惹来口舌之祸,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白芷吐了吐舌头,满脸不忿:“这些我都知道,这也是因为在姑娘面前才敢这样说,实在是继夫人最近太过分了,若不是老爷治家严谨,还不知道这小小的内院还能传出什么话呢,本来外面……”
原本滔滔不绝的话语猛然顿住了,白芷意识到自己一时上头居然无意中戳中了自家姑娘的痛处,连忙捣住嘴,担忧地望向阮霏烟。
阮霏烟闪过一丝酸涩,即使最近不出门,也大概猜到了外面现在是如何议论自己的,正月时随父亲入宫赴宴,众家夫人小姐明里暗里的打量和私下里的窃窃私语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和耳朵。
作为深受皇帝宠爱的小辈,又与皇家素有故旧,再加上她与燕昭帝底下几个成年皇子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即使阮霏烟自己无意,也总是会招来各方的关注。更别说她与萧闵之间的亲事早在她及笄之年就已两家就已是心照不宣,只待选一个合适的日子将这件事情彻底定下来,只可惜谁也想不到当年本是北周荣翔麾下一名先锋的萧叔叔一朝时来运转,居然因缘际会之下黄袍加身,被众人拥立为帝,因为发迹于燕云十六州,遂自立为燕帝。
接下来的两年,萧叔叔一路带兵北伐,将整个江北一带尽数纳入新生的燕朝版图,现如今乍一看已经和凌江国、越国三足鼎立的局势,但有识之士放眼望去就知道天下大势已定,若不出什么意外,燕朝一统中原,结束这长达近百年的大分裂已经是早晚的事……
而萧闵也从一个普通的武将家的好儿郎成为了一名炽手可热的皇子,两人之间的身份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一个是燕朝有望帝位的三皇子,另一个却只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嫡长女,虽然出自书香世家,门第清贵,可惜整个阮家子弟凋零,多年以来都是一脉单传,到了阮霏烟的父亲阮正清这一代,也只是兄弟二人。而身为长兄的阮正清一直到了不惑之年才由填房王氏诞下一子阮安河,如今方才不过四岁,于年前被其抱至前院亲自教养……
想到前不久刚过完年就被爹爹强行抱去了前院的安河,阮霏烟不由得有些心疼。
自元宵那夜姨娘惹怒了爹爹之后,一向儒雅温和的爹爹居然毫不顾及姨娘当家主母的颜面连夜将尚还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安河挪去了前院,并下了禁令未经他的允许不许姨娘探望,若不是阮霏烟和二妹阮霏云跪在地上求情,盛怒之中的阮正清恐怕就要连夜开宗祠将安河改记入原配聂铃音名下。
而这大概也是姨娘最近越发说话做事越发失态的原因之一了……
想到这,阮霏烟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但还是耐心地告诫着白芷。
“越是此时,更应该谨言慎行,安河搬去了前院,母子骤然分离,姨娘最近正是心烦的时候,你何必又去撞她的枪口……”
“这还不是继夫人她先教坏了小少爷,老爷才……”
白芷气急,却被阮霏烟一个眼风止住了嘴,愤愤不平地低下头去。
“姨娘毕竟是主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们置喙,爹爹心里有数,你不就不要乱操心了……”
“知道了——”白芷拉长了声音,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见白芷一脸的不服气,阮霏烟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对方的额头,转而问起了幼弟的情况。
“安河今日早课可结束了?”
虽然脾气直,但白芷办事也十分爽利,知道自家小姐记挂自家幼弟,白芷早早就让前院的小厮关注着老爷松柏堂的动静,果然就碰上小姐问起,连声道:“早就结束了,现下正在前院玩呢,那边的云起一早就来报了,说姑娘要是过去的话,可以直接去老爷松柏堂前面的影壁处,小少爷正在那边和小子们玩蹴鞠呢……”
“我去看看吧!”
阮霏烟听了也松了一口气,安河年幼,骤然和生母分离,很是伤心,自搬入松柏堂之后就日夜啼哭不止,惹得全家忧心不已。无奈无论幼弟如何哭闹,爹爹这次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要将安河放在前院教养,意识到事实已经无法更改,安河才渐渐回转过来,不过还是不免有些恹恹的,今日居然有兴致出去蹴鞠了,让她放心之余不免有些高兴。
左右无事,阮霏烟也待不住,抬脚就向前院走去。
“我去看看小弟。”
“哎——”白芷一愣,转眼间就见那道碧色的身影已经转过雕花木门了,不免有些好笑,“小姐,等等我——”
主仆二人穿过游廊,来到将前院和后院分割开来的影壁前,远远就听到院子另一边飘来的孩童的清脆的笑声和热火朝天的加油声,将整个乍暖还寒透着几分凄清之意的阮府瞬间渲染上无数勃勃生机。
“看来安河玩得很开心……”
“是啊,小孩子嘛,都是很健忘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玩个几天就好了,你看,小少爷不也渐渐适应前院的生活了吗?”
“不过这天虽然回暖了,但是毕竟还有些倒春寒,若是出了汗不及时更换衣服,也容易生病,爹爹那边都是些仆妇小厮,做事怕是没有那么细心,不行,我得去看看,千万别着凉了……”
阮霏烟转头和白芷说着,脚步不停地绕过影壁,五六个七八岁的孩童正领着一身红色圆领衫下着宝蓝色棉裤,头上戴着虎头帽脚上蹬着一双虎头鞋的四岁小儿呼啦啦地追着一个以皮革缝制内里塞满动物毛发的小球过来了。
见影壁后面转过来两个人,一群孩童顿时被吸引住了目光,待看清主仆二人,大些的孩童有些无措地停下了追逐皮球的脚步,有些惶恐地望了过来。阮霏烟定睛看过去,认出了这些大多是自家仆妇家中的孩子,见几人面色惶然,脸上露出了安抚的笑容,转头示意白芷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荷包递给其中一个面色晒得黝黑,身形最为高大的孩童。
那个黑小子在白芷的示意下有些拘谨地走上前,从对方手中接过足有他一个巴掌那么大的荷包,还未打开,一股香甜的气息就从松散的袋口中钻入他的鼻子,让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喉中也不禁滚动了几下,感觉嘴中的口水不断分泌着,眼睛不禁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荷包,恨不得现在就打开荷包大快朵颐一番。
“这里面是甜水斋新出的麦芽糖,你和其他人分了吧……”
几个小子顿时欢呼一声,也顾不得其他,不待那黑小子走回去,纷纷围了上来,只留下一个红彤彤的小身影落在后面,一边时不时偷偷地瞄一眼被那群大孩子们争来抢去的荷包,一边倔强地站在原地,做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殊不知那渴望的小眼神早就将他的小心思暴露地一清二楚。
“安河——”阮霏烟看得好笑,连忙上前几步走到连忙从袖口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荷包,蹲下身打开荷包露出里面金黄香甜的东西,“你看,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糖瓜……”
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洒满芝麻的糖瓜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阮霏烟错愕地看着面前突然爆发的幼弟,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阮霏烟惊愕的表情让年仅四岁的阮安和有些慌乱,原本挥出去的小手也有些瑟缩地收回来,紧紧地背在身后,一双小嘴抿得紧紧的,但一想到二姐对他说过的话,又努力挺起了胸膛,恶狠狠地看向面前的长姐,嘴里大声喊道:“我不要你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