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陡然变得僵硬了起来。
林渝咽了口唾沫,表情紧张,要去捉郁时川腕子的手僵在半空。
这块本应出现在他“失踪弟弟”林爻身上的腕表出现在这儿,很多事情就不言而喻了。
郁时川瞅了瞅那块儿熟悉的表,又瞅了瞅林渝,指尖弹了弹烟灰,表情有些捉摸不透。
林渝在他发飙之前赶紧乖觉的出声解释:“对不起郁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今天捡到了你的表原本是打算去还的,但我、但我……”
但走到郁时川门口见了他,又鬼迷心窍了似的临时改口编了个说辞,也没想着怎么样,就是觉得说不定能跟他多呆一会儿。
郁时川身上那股小县城里谁都没有的张狂劲儿早在第一次打照面的时候,就吸引到了一潭死水中麻木压抑的小镇少年。
林渝早先本来是打算逛一会就借口说林爻已经回家了,表下次再来还给郁时川。可没想到能闹出这些插曲。
他好像做错事被罚站一样僵在那里,说完了就低下头,不好意思看郁时川的表情,又实在忍不住瞥一眼。
郁时川捕捉到他的小动作,倒也不觉得累一天还被一傻缺扯出来满大街瞎溜生气,只觉得倍儿有意思。
他在国外也不是没遇到过找借口玩这种花样的,鬼佬开放,甚至大有更直白更露骨的方式。
郁时川没说话,一只手按住林渝的肩膀把他摁下来,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靠得很近,林渝几乎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郁时川对着那双有些茫然,但眸光不自觉闪动的浅棕色眼睛缓缓咧开了鲜红的薄唇:“林……林什么?”
他没记住这小孩的名字。
林渝眼里露出点失落,说:“渝,至死不渝的渝。”
郁时川管他是直死不渝还是弯死不渝,恍然大悟:“噢,林渝是吧?”
郁时川手掌移到他后颈,抓了一把柔软的浅棕色头发,清晰地看到他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青春期小男生**躁动,一点经不起撩,这小子反应单纯直白,跟他那傻逼弟弟一模一样。
郁时川嗤了一声,说话刻薄,一点儿不给人留情面:“今天亲你一口给你亲出反应了,想来找我打炮是不是?”
林渝下午的事儿被戳破,脸上露出了一点尴尬的神色,低声辩解:“我不是……”
但他做的事儿摆在前面,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就算不是那么**裸的原因,总也跟那搭点边儿。
郁时川显然不信,他刚送走一个死缠烂打的小脑残,再看到林渝这样的实在有点ptsd,要搁往常可能还有点419的兴致,今夜只觉得烦。
郁时川这人说话本来就难听,烦起来就更跟刀子似的,嗖嗖的直往人肉里扎。
他毫不掩饰鄙夷不屑的神色,上下打量了林渝几眼,就像在看一坨形状不明的垃圾:“真那么饥渴就找根黄瓜自己捅,老子可没有给穷酸地方的乡巴佬开荤的兴致,别他妈再来恶心我。”
说完转身就走:“破地方真他妈晦气,怎么谁谁都来跟老子过不去!”
夜里太静了,郁时川球鞋踩着碎石砂砾离开的声音十分清晰,他这人显然脾气暴躁,走出很远还能听到几句宣泄情绪的咒骂。
夜风闷热沉抑,林渝背后起了一层黏腻的汗。
那块表还躺在地上,他弯下身子捡起来,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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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林爻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看医学解剖纪录片,场面血腥,十分少儿不宜。
林若宜刚洗了澡出来看到林渝,擦着头发有点意外:“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拿手拍了林爻的头,“洗澡去,睡前看这个小心做噩梦。”
林爻听话关了电视,但没往浴室去,转向他哥:“哥,你挨骂了吗?”
林渝正在玄关处脱鞋,听了他这话一愣,失笑道:“为什么这么问?”
林爻黑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说:“不知道,但感觉你会挨骂。”
林若宜白天开理发店,晚上九十点才到家,不知道他哥俩打什么哑谜,抱着脏衣服往洗衣机扔:“别聊了,都快十二点了,小孩子熬夜长不高!”
家里的另一个小鬼林起早已在上铺鼾声如雷,门没关拢,泄了条缝,林爻朝卧室看了一眼。
林起就比他大两岁,但高了他快一个头,上回量都一米七了。
就是脑子不太灵光,成绩垫底,和连跳两级的林爻当同学,每次成绩出来两兄弟各自占据榜一——一个正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一。
男人对身高的在意从小就刻在骨子里,林爻天天睡前要喝一杯牛奶,想长高,不仅如此,还坏心眼的骗林起,科学家研究发现,属兔的长期喝牛奶会死得早。
林起小时候爬树头着地,有点二,深信不疑,因此林爻独揽家里三箱儿童成长牛奶享用大权。
小鬼抱着衣服去洗澡了,客厅一下安静了下来,林渝调整电风扇对着自己吹了会,摸出手机,面无表情地拔了个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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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时川回家睡了个昏天黑地。
一觉醒来的时候外边太阳已经开始在马路牙子上摊蛋饼了,他昨天晚上就没吃,今天早上又没吃,此时腹中空空,饿得见什么都想啃,衣服都懒得换,趿着个拖鞋外出觅食。
小县城半上午也没什么店,无非都是些包子油条豆浆,面条米粉抄手。
郁时川是北方人,又在国外待了六七年,不太能吃辣,对洹县熬白粥都恨不能放辣子的做菜风格敬谢不敏,逛了半天在一山寨汉堡店买了点汉堡炸鸡。
付完账路过树荫底下看到有个半大小子蹲在那,不知道从哪捉一堆蝉,排列整齐摆在地上,身首分离,正在聚精会神给下一位“患者”做割头手术。
郁时川吸着可乐招呼:“大夫,忙着呢?”
乡下地方绿化好,树多,自然虫子也多,这些蝉996,天天尽职尽责在树上搞摇滚,吵得郁时川心烦,乍一看有人为民除害,觉得值得褒赞。
男孩抬头,棕头发棕眼睛,稚气未脱的一张脸,有点面熟。
林起说话跟他支楞八叉的发茬一样,都很刺:“你谁?”
郁时川一愣,怪喜欢他这脾性,笑了:“你小子挺桀骜?”
他递了个炸鸡腿给林起:“吃吗?”
小孩子看到垃圾食品就馋,林起有些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接,但又想起林爻给他讲的新闻,挣扎了一下,扭过头去不看郁时川:“不吃,我弟说人贩子会把我拐去缅北噶腰子。”
郁时川差点把嘴里可乐喷出来,心说现在的小孩防范意识还挺强,都跟上国际了。
他两口吸溜完可乐,把空纸杯往垃圾桶一扔,看着路面晒得刺眼的阳光觉得有点够呛,拿腿搡了小孩背两下:“哎,知不知道哪儿有理发店?”
林起被他踢两脚,觉得烦,原本要发火,结果听到理发店两个字表情又变了,唱戏似的,还有两副面孔:“你要剪头啊?去前边路右转车站背后,那家老板娘剪得可好了,又快又便宜。”
郁时川不疑有他:“真的假的?”他刚来没几天,人生地不熟,这么晒的天实在懒得满大街溜,“谢了啊。”
顺手把吃剩的炸鸡腿扔给他,山大王一样:“赏你了。”
那鸡腿正正丢在他怀里,香得扑鼻,林起对这莫名其妙的男的怒目而视,瞪了半天发现反正林爻也不在,有点兴奋地拿起来:“炸鸡腿!”
车站对面确实有家理发店。
郁时川原本还想着那小子要是敢骗他就回去把他胳膊拧下来,好在小屁孩挺识相。
店面不大,小县城理发店自然也不可能有多高端,但胜在干净整洁。
郁时川推了门进去,里边有客人,老板娘是个看着挺温柔漂亮的年轻女人,见了他进来露出个热情的笑。
“帅哥剪头还是洗头?先坐那等等,我这给她弄完就到你。”
郁时川随便应了声,掏出手机在沙发上刷油管,听到两个女的闲聊八卦。
“哎若宜你听说了没啊,黄强他那麻将馆昨晚被警察端了,听说里边还搞不正当生意,不知道要抓去坐几年。”
叫若宜的老板娘似乎有些意外:“真的?怎么突然被抓了?”
女人三十来岁,语气听着有些鄙夷:“说是被匿名电话举报了,乌泱泱抓了一大片,昨晚在的一个没落下。不过我看被抓了也好,那些人一天到晚就知道赌,老杨家的媳妇都带着孩子跑了,成天乌烟瘴气。而且姓黄的以前不还来骚扰你吗?”
老板娘抿唇一笑,附和道:“是啊,也不知道谁替天行道了。”
镜子里的女人坐了仨钟头,烫出个时下最洋气的波浪卷,林若宜给她吹了个漂漂亮亮的造型,看起来整个人气质都高级了不少。
女人摸着头发左看右看,惊喜写在脸上:“呀,真好看,还是若宜你的手艺好。”
手机上的北京时间显示十一点整,不尴不尬的点,店里生意也就那样,除了女人就只有沙发上跷个二郎腿的郁时川。
林若宜送走了熟客,招呼他去洗头,水流声舒缓,老板娘的动作也很温柔,原本挺享受,可不知道是不是郁时川实在点儿背,洗到一半,没水了。
林若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歉意:“帅哥不好意思啊,我家这水管好像堵了......”
郁时川睁开眼,不禁怀疑这破地方的风水是不是克他,不大高兴地拧起眉:“那怎么办?”
林若宜怕客人生气,赶紧想办法:“要不你去我家洗吧,就在对面巷子里,很近的,走几分钟就到了。”
她也显得有点为难:“这回剪头给你打对折吧,实在是不好意思。”
街坊四邻的基本上都认识,林若宜以前也偶尔会直接在家里给邻居理发,不然这大热天儿的总不能出去抱桶水来,让人上门修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也没别的办法,郁时川总不能顶着满头泡沫星子回去。
理发店挨着马路,马路对面家电门市和酒楼中间夹了道狭窄的小巷,两边砖墙早就发黄腐蚀了,也没个路灯,那么辣的太阳都照不进里边。
巷子口用钉子钉了个蓝底白字的铁皮牌子——《社会治安重点整治地区》,下面一列小字,整治内容:入室盗窃发案突出。
郁时川没忍住瞅了温婉沉静的温柔女老板一眼,心说居住环境有点儿怪恶劣。
林若宜他们家是普普通通的自建房,小两层,前边用铁栏杆围了个院子,最右边是个小仓库,敞开对着门,里边摆着理发椅和剪头工具,挺齐全。
后续收尾没花多长时间,林若宜手艺细致,眼光也好,最后成果郁时川很满意,虽然为表歉意只收他五块钱,但郁时川觉得姑娘家挣点钱也怪不容易,直接微信扫了二百。
林若宜听到收钱语音播放都愣了,张着嘴拦:“哎......”
外边撞进来个毛头小子,风风火火,孙猴子似的欢腾,眼睛都不看,兴奋的大喊:“姑,有鸡杀!”
郁时川差点被他撞了,低头一看一颗熟悉的棕色脑袋,逮住他的后脖领咧开嘴:“喲,合着你小子给自家揽生意呢?”
林起抬头:“怎么是你?”手里捉着的老母鸡扑着翅膀咯咯叫唤,他一把掐住鸡脖子,差点直接给鸡掐断气。
半大小孩挑着眉毛,有点得意的样子:“我就说我姑手艺好吧,你看你现在多帅!”
后边缀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正讨论今天中午先做什么,林爻怀里抱着一兜子鸡蛋,跟他哥点菜:“哥,我要吃辣子鸡丁。”
林渝揉揉他脑袋,低头笑着说好,然而还没笑完呢,抬眼一扫院子里的郁时川,表情凝固,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