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北城实验中学。
上了一上午的课,钱军的肚子早就已经饿得发出咕咕的抗议声,他一边揉着肚子一边盯着墙上的钟表,争取下课铃响的同时便能冲出教室去吃饭。
钱军瞥了一眼专心做题的恩荣问道:“你今天还不去吃饭?”
恩荣点了点头。
钱军无奈地低声道:“大哥,你都吃了一个星期馒头咸菜了,不腻吗?咱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注意营养懂不懂?不然你这身高……我妈说了,以后男的只要低于一米七五,媳妇都找不到!”
恩荣被他逗笑了:“一米九的光棍也不少。我的基因好着呢,以后肯定长一米八。”
钱军正色道:“说正事儿呢,别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些就不注意营养,你看你,瘦瘦弱弱的,咱们班里但凡拎出来一个女生你都打不过。”
打不过?恩荣在心中重复了一遍,那晚在小胡同里被曾栾制在墙上的画面又冒了出来。作为一个实际年龄刚刚成年的男人,被一个16岁的半大孩子制得一动不动这件事,让恩荣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别不信,只要错过了长个子的黄金期,以后一辈子就这样了,你听没听说过女生之间流传的这么一句话?”
“什么?”
“一米七五以下的男人都是二级残废!”
“这么狠!?”恩荣挑了挑眉。
“所以,去不去吃饭?”
“不去。”恩荣仍旧摇头。
恩荣的固执令钱军很是抓狂,他简直对这个同桌毫无办法:“那你一会儿去我宿舍睡会儿?”
“不用了,我在桌子上趴会儿就好。”
“你的车都丢了一个多星期了,让你妈再给你买一辆嘛。”
恩荣不自在地扯了一个笑容,含糊地对钱军说了一句:“不急。”就不再言语了。
自从自行车丢了之后,为了能有多些休息的时间,恩荣中午放学后就不再回福利院了,简单地吃完早上从院里打包来的包子或馒头后,便趴在桌子上睡一觉,勉强能保证下午的精力和晚上的兼职。
餐厅路上。曾栾向韩庆宇递了个眼神,韩庆宇立刻会意,加快几步勾住钱军的脖子:“恩荣怎么没和你一起。”
钱军说:“他这一个多星期没去餐厅吃饭了。”
“为什么?”
“不知道,他已经吃了一个星期的馒头咸菜了。”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你请他不就行了。”
“我说要请,可他不吃。”钱军委屈巴巴的。
韩庆宇听完与曾栾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松开了钱军,回到曾栾身边百思不得其解的说:“不就是十来块钱的台球费嘛,至于让他吃了一个星期的土?”
曾栾说:“他的车也在逍遥厅那天丢了。”
韩庆宇疑惑道:“丢了?再买一辆不就成了,也花不了什么钱。”
曾栾转过头看了一眼韩庆宇,认真的说:“你知道「何不食肉糜」是什么意思吗?”
猛地被这么一问,韩庆宇只是瞪着两只愚蠢的眼睛等着曾栾的解释,但曾栾说完这句话后就没再理他了。
这边恩荣刚刚在教室吃完饭,打算先给福利院打个电话再睡觉的,没成想此时应该回宿舍睡觉的曾栾竟然半途折回了教室。
恩荣站起身充满敌意地看着曾栾,生怕他再像上周小巷时那样对自己动粗。
曾栾倒也不拖泥带水,坐到恩荣不远处问道:“那天逍遥厅的费用是多少?”
恩荣松一口气,从包里掏出了那天结账的小票递给他。
曾栾接过小票瞅了一眼,可越看越不对劲,眉头也渐渐地皱成一团。
恩荣见状问道:“有问题?”
曾栾点点头:“有问题。”
恩荣立刻急了:“我就是拿着你给我的卡结算的,怎么会错呢。”
曾栾先是把小票撕了,然后从包里掏出300块钱递给恩荣。
恩荣没接,摇摇头说:“我没零钱。”
“兑开后再还我。”曾栾懒得拉扯。
“可是,”恩荣有些为难,“你不是说小票有问题吗,我们去逍遥厅找老板算清楚吧,毕竟……钱军说你家也不是很富裕。”
曾栾眼神一凛,反问道:“你打听我?”
被人揪住小尾巴,恩荣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是找人问了问……不过,也没问出什么。”
曾栾嘴角扬了扬:“好学生也有探人**的爱好?”
恩荣急了,反驳道:“我一没有看人上厕所的爱好,二没有探听别人**的爱好,我请你以后不要胡乱给我扣帽子!”
“算了,”曾栾摆摆手,“钱还你,自行车我帮你找,找不到的话就赔你一辆。”
“等等!”恩荣迅速起身拦住曾栾,倔强地说:“自行车既然不是你偷的,我也不能让你顶了这名头。”
曾栾实在恼怒于恩荣的死脑筋,看他的架势,如果自己不解释清楚的话就别想离开教室,索性一口气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小票里的消费原本不该我们结,是我对面那两个小混混的账,我猜你的车也是他们恼羞成怒搞的鬼。如果我能给你找回来最好,找不回来也理应我赔给你,毕竟你是因为我才去的逍遥厅。”
恩荣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
见话已聊透,曾栾一分钟都不想多待,转身就走了。
自那天后,曾栾莫名又消失了三天,在班主任气得想要在班会时当场掀桌子的下一刻,曾栾恰巧顶着一张五颜六色的脸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此时的曾栾状态看起来并不是很好,除了打架过后的伤痕之外,似乎还有着抹也抹不去的疲惫。
班主任一见曾栾,气得几乎要当场毙命,他握紧手里的枸杞茶杯,说了句自他接手高一(1)班以来说过的最多的话:“曾栾,你来我办公室一趟!”然后后就气冲冲地离开了教室。
但曾栾却没有立刻随班主任去办公室挨训,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径直朝恩荣走了过来,并在他座位前停下扔给他:“车在车棚,我们两清了。”
恩荣不知所措地拿起钥匙,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曾栾就转身离开了。
平静的早会因为曾栾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待当事人离开后,好奇的目光便全部齐刷刷地扫向了恩荣。
如果不是纪律委员及时站出来整顿纪律,恩荣心想自己搞不好会被扑面而来的八卦口水淹没。
早课下课铃响之前曾栾都没能回来。恩荣趁着课间十分钟,快速地拿起钥匙冲向车棚确认曾栾的话是否属实。
待他远远看到那辆消失了半个多月的自行车此刻正安好地停在车棚后,恩荣方恍然大悟,猜测曾栾消失的这三天估计是去帮他找车了。
他走近看了看,感觉车子熟悉又陌生,像是被拆卸过,他弯下腰仔细地检查了一通,车把换了、脚蹬换了、车座也换了,后轮处还特地加上了一把崭新的锁……
恩荣握着车子的车把,感受着这辆的气息,失而复得的惊喜在下一秒便淹没了他的眼睛,在情绪即将溃不成军的下一秒,恩荣快速地擦了擦眼睛,在车棚旁的水龙头洗了把脸就回了教室。
此时上课铃还没响,恩荣看到教室里曾栾的座位还在空着,想到早课时被班主任叫走的曾栾估计此刻还在挨骂,恩荣想了一下,思索着曾栾早上的那句“两清了”的意思,纠结自己要不要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说清楚,或者……求情。
正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短短的课间十分钟结束了,随着上课铃响,恩荣只好压下冲去办公室的念头转回教室上课。
这是恩荣第一次感觉到坐立难安是什么滋味,甚至任课的语文老师都察觉出了他的异样,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四十五分钟后,下课铃一响,恩荣立刻冲到教室后面,抓住即将离开的韩庆宇一通盘问:“曾栾呢?这三天去哪儿了?他怎么没来上课?”
韩庆宇将恩荣拉到教室楼道的一处人少的地方跟他解释:“你的车不是我们偷的,是那天在逍遥厅打游戏输给我们的那两个小青年搞的鬼,他们那天输了游戏气不顺,非但没有按照约定结了那天的网费,还为了报复我们把你的车偷了。”
“曾栾去找了?”
“是啊,曾栾这人,最怕欠别人东西。为了找到那两个小混混,他在逍遥厅蹲了两天,昨晚上终于被他蹲到了,他要小混混还车,那两个人自然不愿意,所以就……”韩庆宇凑近恩荣的耳朵,小声地说:“他脸上的彩,就是和小混混们打架挂上的。”
“校外打架的话曾栾会受处罚吗?”恩荣下意识地从切身利益上为曾栾着想。
韩庆宇摇摇头:“学校的处罚完全取决于栾哥的爸爸,多了我就不能再说了,总之,栾哥的命运掌握在他爸手上。”
“去找老师求情有用吗?”
韩庆宇迷茫了下,摇摇头表示不确定,下一秒就想走,恩荣及时拉住:“你去哪儿?”
“我得去看看他。”
恩荣强烈要求自己和他一起去,韩庆宇虽然他极度不愿意恩荣掺和进他和曾栾之间的铁皮关系之中,但现在曾栾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心想多一个人至少多一层勇气,所以思索了一下就带着恩荣一起走了。
如果不是韩庆宇带路,恩荣到现在都不知道教学楼旁边的副楼里还有一间废弃的小仓库。这个地方因位处偏僻且常年落锁,所以几乎没有学生知道这个地方。
“这是哪儿?”恩荣问道。
韩庆宇悄声说:“关他的地方。”
恩荣脑袋轰得炸了炸。
韩庆宇对着木门轻轻地敲了两下:“栾哥,栾哥,你在吗?”
过了好久,正当韩庆宇以为自己找错地方要走时,门里才慢悠悠地传来一句轻轻的“嗯”声。
韩庆宇一听立马来劲了:“栾哥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门的对面安静了好长时间,韩庆宇继续说:“我这就去找班主任求情,让他放了你。”
曾栾还是没有回应。
韩庆宇嘴巴也不停:“如果我去求没用的话,那就让恩荣去求,这样行得通吗?”
韩庆宇话音刚落,门后立刻传出动静,接下来便听见曾栾说:“关他屁事!不要把外人扯进来!”
韩庆宇与恩荣对视一眼,恩荣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次你只是去替恩荣讨回被偷的车而已,又不是主动去惹事,或许恩荣去找班主任说清楚,你爸爸就会……”
“他不是我爸爸!”曾栾怒吼,截断韩庆宇的话。
“栾哥,你就别倔了,咱就服一次软不行吗?”韩庆宇为难地恳求道。
曾栾声音弱下来:“晚了,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韩庆宇一听就急了,结结巴巴地埋怨道:“你你你,你等你爸爸……不,等那个人出差不在临安的时候去不行吗!为什么非得这两天去找,而且还打了架……”
门后的曾栾也不多言,说道:“庆宇,两件事帮我办到。一、不要让无关的人掺和进来,我和他的事儿已经了结了。二,将这件事保密。”
曾栾话音一落,门外的韩庆宇便转头看了看身边面色凝重的恩荣,表情立刻难看得要命。
恩荣抬手握住韩庆宇的小臂,悄声说:“答应他。”
韩庆宇只好对着门答应:“好,你放心,你的事我从来没多过嘴,只是你怎么办啊。”一想到曾栾的父亲,韩庆宇就感觉后脊发凉。
曾栾回道:“快走吧,我没事。”
课间十分钟很快就结束了,两人也没多逗留,随着上课铃声响起便急匆匆地回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