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 第57章 挽回

曾栾见状急忙去拉他，调整了一下语调，尽量减少言语上的刺激：“后来韩庆宇爸爸受·贿落马，我有一次春节和温家良赴了场应酬，工商局的一个领导聊天时就聊到了当年的那件事，不然我也不知道你打工的地方被查，”曾栾见恩荣还算稳定，便把剩下的话也都说了：“方一权不知从哪儿知道了你是个孤儿的事实，后来他以为是你抢了他的竞赛资格，所以一气之下就撺掇着庆宇将你举报了。工商局的人查到了举报人是庆宇，又碍于庆宇的爸爸是当时的区长，所以你们那件事就被处理的比较严重。”

恩荣调整了一下靠背的姿势，极力保持着清醒：“我原本以为是自己和鹏哥倒霉才被……没成想到头来却是有人蓄意为之。”

曾栾上前倾过身子，言道：“庆宇已经知道错了。”

恩荣双眼猛的一抬，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向曾栾：“当年火锅店被关，不仅坏了鹏哥辛苦两三年的积蓄，也阻断了他唯一的收入来源，你一句轻飘飘的「知道错了」就想为他开脱？”

曾栾见状，内心不由自主地痛了一下：“对不起。”

恩荣一双眸子闪着可怜的光，认真地问他道：“你为哪些事道歉？”

曾栾心想既然要揽责，多一件少一件也无意义，干脆全部承认了下来：“所有事情。毕竟他是因为我才对你有敌意的。”

恩荣厉声打断：“那是他的事，不要你来充慈善家！”

曾栾见状，心里痛得无以复加，连受伤的腿也顾不上了，跳下床一把将恩荣抱在怀里，轻声安抚他：“恩荣，我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让你受了很大的委屈，之所以告诉你不为别的，只为还你一个真相。”

恩荣呲笑了一声，鬼魅的单眼皮皱成了精致的斜三角：“如果说你的道歉是为6年前的不告而别，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不需要，咱们之间半斤八两，甚至我对不起你的地方更多！但如果你为韩庆宇的事情道歉，那更不需要，因为你没必要为不是你的错而顶锅。”

夏日的燥热连绵不绝，白色的纱帘也因窗口开了丝缝而微微飘动，回过情绪的恩荣平静了很多：“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叮——”一阵手机铃声切断了恩荣的话，见来电的是同为随队医生的同学，便料定应该是讨论论文报告的内容，他摁下接听键后对着手机敷衍了几句便挂了。

“该走了？”曾栾问。

恩荣把手机收回口袋里，模糊地“嗯”了一声。

曾栾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掩饰好心里的失落道：“这次遇见你真的很高兴。”

“明天上午队里离不开人，比赛一结束我们应该就会出发去机场，”恩荣站起身，一想到这次离开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时，双腿就如同灌了铅般，每走一步都万分沉重！

“你……好好养伤，有机会再见吧。”

“恩荣！”

恩荣握着门把的手停了动作，僵直着回过头看向曾栾。

曾栾喉结动了动，多年来蛰伏在温家良身边训练出的冷静自持忽得短路，万千心思乱成一团麻，嘴唇张张合合，到最后只说了句干涩的“一路顺风”。

恩荣看着曾栾，过往恩怨也好、远在上海的情人陈如新也好，通通被他甩在身后，只剩下了对面前之人的渴望，而这份渴望，几乎将他淹没！

恩荣复又回到曾栾床前，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小心翼翼的试探说道：“临走之前，我想再跟你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曾栾心一横，等着恩荣的后话。

恩荣沉默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6年前我们伤害了彼此，又被彼此伤害过。如果你愿意和解，我觉得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什么意思？”曾栾的心猛然收紧，突突地加快了速度。

恩荣坦然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恩荣的话如同一枚深水炸弹投入湖中，瞬间炸翻了这场表面平静的对话，更炸乱了曾栾那颗压抑了6年的心，他被迫强撑理智，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像自己的表情那样波澜无惊，回道：“我们依旧是朋友。”

可恩荣却不打算糊弄过去：“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被恩荣如此明目张胆的逼问，内心本就对恩荣有着奇怪感情的曾栾彻底没了话。

看着曾栾迟迟不开口，恩荣也倔强地僵持着，似乎一定要在今天等到一个尘埃落定的答案般。

曾栾纠结良久，终于还是组织好了语言，说道：“恩荣，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说明白一件事，就是，我觉得我可能和你……不是一类人。”

恩荣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曾栾，审度着对方话里的意思。

曾栾进一步说明：“我不是同-性/恋。”

恩荣犀利反问：“你怎么知道？”

“这个怎么解释？”

曾栾无法将自己这几年曾不止一次地尝试过接纳身边对他有过类似想法的男人，但最终失败了的这件事告诉恩荣。一方面他觉得这种行为非常不洁，另一方面又觉得这种刻意为之的行为就像掩耳盗铃一样，恰恰从侧面印证了自己曾经、好像、真的喜欢过男人一样！可这恰恰是曾栾不想面对的。

——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同性别的男人？！

恩荣不死心，上前揪住曾栾的衣领再次欺压过去：“那我换个问法，你喜欢我吗？”

曾栾被问得莫名其妙，用手撑住恩荣防止他过于贴近自己：“这有什么不同？”

“喜欢？”

曾栾单手抓住恩荣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他拨离一边。

恩荣看了眼被拂往一边的手腕，巨大的悲伤几乎将他吞没：“不喜欢？”

曾栾先是一愣，后急忙否认：“不是！”

可当曾栾意识到说出口的否认的背后答案是恰是「喜欢」后，又别扭地将自己的头拧向一边。

“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摸也摸过了，亲也亲过了，除了最后一步没做之外……”

“恩荣！”曾栾猛然打断，支吾了一阵再道，“……那时我们都太小了，是非理智的。”

“我承认当时有「非理智」因素存在，但我更相信人的本能，”恩荣无比确认道，“曾栾，你喜欢我，这就是你的本能。”

曾栾依旧坚持他的观点：“我们都是男的，怎么可以呢？”

恩荣笑着反问他：“为什么不可以？”

曾栾退让一步，试探地问道：“你可以？”

恩荣无比坦荡：“我可以！”

“和谁？”曾栾警惕道。

恩荣顿了一顿：“……”

曾栾心里噌的一下蹿起一股火气，压着声音道：“看你驾轻就熟的，这6年也没闲着吧？”

恩荣毫不示弱：“当然，和你温大少爷一样，你交女友，我交男友。”

对于恩荣来说，6年前那件事过后给他最大的冲击之一就是鹏哥曾经说的那句话：「我们无父无母，但有一样好处就是没人管，我们已经很可怜了，恣意妄为些又怎样？」，所以他接受了袁铭泽投来的好意，也接受了陈如新包养的请求，他把自己的人生在曾栾离开后彻底地活成了一场交易，并用这场交易换取了喜儿这几年的手术费和秦妈的丧葬费，讲真的，恩荣一点都不后悔，今天之所以如此坦然，无非是想求一场有始有终罢了。

曾栾气结，脸色也涨得通红：“既然你有男……朋友，为什么还要和我「重新开始」呢？”

恩荣脱口而出：“因为我花心、我渣男、我依旧喜欢你。”

曾栾重申：“我说了，我不喜欢男人。”

恩荣咬着牙分析道：“所以，当年你在教室里吻过我后心里非常后悔，当天晚上温总将你掳走的时候也并非是他一意孤行，你倒有种顺坡下驴的意思？”

“那天在教室里只是一时冲动，你是学心理的，应该知道人总会在某个特定环境、心理影响下，做出一些不符合常理的举动。”曾栾话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平静无澜，似乎在阐述一个再明白不过的事实般。

恩荣被曾栾的冷静击败了，建设了多年的心理高墙瞬间土崩瓦解，在心里荡起了一阵浓烈又刺鼻的尘烟……

或许因为他和曾栾之间关系太过旷日持久，这场无始无终的暧昧感情经过6年的沉淀，倒是令这片尘埃意外地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便散了，所以恩荣接受得倒也不难。

他松开曾栾，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坐回了一开始的椅子上。

曾栾也忍着脚痛撑起上半身，打算尽量将这份伤害降到最低：“恩荣，我们之间难道除了那种关系之外，就没有其他的相处方式吗？比如说朋友！”

恩荣扬起脸庞迎上曾栾的目光，他努力咽下心里的苦涩，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淡淡言道：“6年前的结已经解开，我们好聚好散。”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恩荣想也没想就挂断了。

曾栾猜测恩荣似乎有话要说，但又不知他会说些什么，只是心里坠坠的，缠绕着一丝不安。

良久过后，恩荣悠悠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