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呼吸交错,小小的房间里霎时涌进了些许尴尬。
不过在恩荣心里,这丝尴尬立刻便被曾栾身上的香气掩盖住了,他认真地嗅了几下,果真一如6年前那般好闻。恩荣虽猜不到是哪种植物味,但直觉告诉他应该很稀有。上学时他一度很是迷恋曾栾身上的香味,甚至在住进他宿舍时偷偷用过他的洗漱用品,可郁闷的是怎么也找不到类同的味道。
之后随着曾栾的消失,这个味道就彻底地和恩荣说了拜拜,有时他也想,他之所以对曾栾念念不忘,是不是并非喜欢他的人而仅仅只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想及此处,他歪歪头凑到曾栾耳边又重重地嗅了好几下:“你用的什么香水?”
躺在下面的曾栾被恩荣的一系列操作先是感到莫名其妙,后又在对方贴近自己敏感耳后时被吓到全身痉挛,立刻用手去推他:“干嘛呢!”
恩荣回过神,眼皮上下翻动了一下,在意识到自己似乎对故人耍了个流氓后,急忙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曾栾也坐了起来,为环节脸上灼热的不适,他便用手机将刚刚的药瓶挨个拍了张照,然后问道:“是医院的大夫开的药吧?”
恩荣说:“我就是学这个的,吃不死人。”
曾栾不放心,吓唬他:“这可是有关脑子的药,如果吃傻了不比死了人还要惨?”
“我还是相信自己的专业能力的。”恩荣从曾栾手里接过药瓶,塞进背包里,对他下了逐客令:“八点多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曾栾指了指桌上的外卖盒,提醒他:“快吃饭,别一会儿凉了。”
恩荣并未去动饭盒,拉起吵架的架势:“听不懂中国话么。”
曾栾刚想回话,手机却进来了一通电话,在屏幕翻过来的一瞬,视力不错的恩荣立刻看到了「楚明」两个字。心里再次冒出了今天午饭时英豪口中的「女朋友」「绿帽子」之类的话。他思索了一下,心想「楚明」这个名字怎么看都不像个女的,应该不是他女朋友。
曾栾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想也没想便接通了,问道:“什么事?”
“我来接你回去,现在在酒店楼下。脚还疼吗?要不要我上去扶你?”
曾栾无法当着恩荣的面责备楚明无视自己的命令擅自过来,只好叹了口气说道:“好,你在楼下等我。”
电话挂了后,还未等曾栾开口说些什么,恩荣便站起来抢先说道:“我去开门。”
“恩荣,”曾栾立刻抓住恩荣的手臂,“后天是南大的冠亚赛,你会去吗?”
恩荣想了一下:“应该会。”
“好。”曾栾也没为自己的问题做什么解释,说完便从床沿拿起拐杖打算离开。
见曾栾站起来有些吃力,恩荣上前搀住他的胳膊:“要我送你下去吗?”
“不用,你吃你的,”曾栾腾出一只手顺了顺恩荣后脑的头发,“后天见。”
说完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恩荣的房间。
恩荣朝前跟了两步,握住门把手,探出半个身子偷偷地目送曾栾离开,直到对方的身影钻进电梯间后才讪讪地收回。
不过就在电梯门关上的下一秒,恩荣立刻合上房间门,快步冲到窗户边再次将纱帘拉开一个缝隙,猫着腰朝外看,此时酒店楼下停车位里停进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恩荣虽然对车并没有太多研究,但无奈袁铭泽却对车有着极大的兴趣,尤其是那种贵得离谱的豪车,本科四年里,作为同班同学,恩荣没少被袁铭泽拉着被迫往脑子里灌了许多有关车子的知识。此时透过窗户往下看,虽然能从外观上料得到那辆车很贵,但苦于晚上视线不佳,一时还真认不大准。
“是来接曾栾的吗?”恩荣半蹲着小声嘀咕,“他们家那条件,开个豪车再正常不过。”
一两分钟后,驾驶侧车门被打开,从里面下来一位身材高瘦的男生,那人下去后急忙走到酒店门口,几秒钟后从台阶上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拄着拐杖的人搀了下来。
恩荣心里一凉,视线立刻冷了下来,抓着纱帘的手也禁不住抖如筛糠。
楚明扶着曾栾胳膊绕到车边,腾出手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待曾栾坐稳后又想去帮他系安全带。
曾栾立刻拦住他:“不用。”
楚明局促地收回手,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然后绕到驾驶侧坐了进去。
“明天就要离开学校了,不和同学吃吃饭,告个别吗?”曾栾淡淡地道,平静的面容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楚明系好安全带,将车子启动,并调整了一下车里的温度:“我担心你的伤。”
“到底是担心伤,还是担心其他的?”
“嗯?”楚明不解地看向曾栾。
曾栾挑明道:“想好怎么和我爸汇报了吗?”
楚明霎时明白过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你觉得我来是为了打探你和恩荣的事,然后好向温总汇报?”
曾栾面色平静地说:“我自然知道你不会告诉他,但是楚明,你没必要对恩荣这么敏感。”
“我问过我舅舅,他可是害得你在云南疗养院住了两年的人!我多注意点没做错吧?”楚明眉头微皱,金丝边眼的镜眼镜反射着车外冷冷的光。
曾栾扭头望向楚明,似乎对楚明的尖锐有所不满。
楚明被看得有些心里发怵,声音也弱了几分:“他但凡是你有目的地找来的倒真无所谓,因为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对策,但这人却莫名其妙在你出国前夕冒出来,我真的是担心你。”
曾栾意有所指道:“不用解释,你什么心思我比你更清楚。回吧。”
见曾栾一副并不愿言语撕扯的态度,楚明也不好再跟「主子」顶嘴,启动车子驶离了酒店。
按照赛程规划,南方大学与B组的优胜队预计两天后的上午在北方联大的体育馆进行决赛,待决出优胜队后,颁奖完便要乘大巴前往机场。
第二天上午,按照工作安排,恩荣先是和陈教授一起针对每一个队员进行了20分钟的心理疏导,然后根据疏导过程和问卷结果,从庞杂的数据中整理出了一份初步完整的随队心理报告。待他将文档发文陈教授后,累的整个人恨不得将自己埋进被子里睡个昏天暗地。
可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身体越是累到再撑不起半分力气时,脑子却异常的活跃清明。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边忍着咕咕叫的肚子,一边忍着泼天的困意,还要耗费着精力想着昨天见到的那个人以及开车接那人回去的另一个人。
「究竟是谁呢?」恩荣蒙着被子来回打滚,「说什么后天见,我是你的后宫还是你的仆人?难不成6年过去了,我依然对你随叫随到?没天理!」
“叮——”
一阵简短的手机来信声吓得恩荣一个机灵,他烦躁地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去看手机,待看清发送人和内容后,薄薄的单眼皮霎时皱成了两个小三角,咬牙切齿地低吼:“曾!栾!”
——来我这,北联大经管系男2栋5楼501。
恩荣呼的将身上的被子彻底掀开扔到一旁,人也像打了鸡血一样坐了起来,双手捧住手机在键盘疯狂地摁了一通,后解气地摁了发送键,随后扔了手机就去桌上找水喝。
半分钟后屏幕再次亮起,恩荣连水瓶盖都没顾上拧上,立刻跑去床头确认来信。
这次信息曾栾发了一张照片,粗略一看好像是一张发旧了的的作业本纸,恩荣好奇地点开放大,待看清照片内容,刚刚周身支棱起来的尖刺立刻软了下来。
照片里是张作业纸,作业纸正中央写着两个大大的【欠条】,文中还有一抹黑漆漆的、看不清纹路的指纹……
恩荣脑袋懵懵的,握着手机呆坐在床上半天一动不动,当那段已然在他心里成了化石一般的记忆随着一张照片而被缓缓唤醒后,恩荣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何为现实、何为过往了。
“叮——”正当恩荣发愣时,图片下面又弹出了一行字:三十分钟内,无条件过来。
恩荣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眼前只是一排毫无感情起伏的、甚至连个感叹号都没有的文字而已,为何他却像是接受了指令的机器人般听话?
他把随身的物品简单收拾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抓起身侧的双肩包,急匆匆地离开了酒店房间。
北方联大校园很大,恩荣一路小跑,甚至顾不得休息,终于卡着三十分钟倒计时的尾巴敲响了曾栾宿舍的门。
“进!”曾栾在房间里道。
恩荣用手掌在起伏的胸口划拉了几下,几秒钟后,单手颤抖地拧开了宿舍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