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号、诊断、付款、拿药……
这套就医流程,曾栾走得比上次顺畅多了。
受伤的恩荣坐在急诊休息大厅的椅子上,坦然自若地当起了甩手掌柜,只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为自己忙前跑后。他不禁又开始推理自问:曾栾为什么会对我这样好?他不是躲我都躲不及的么?
恩荣不自觉地弯起嘴角,但无论如何,这种被人在意的感觉真的好美妙,甚至看着曾栾在取药废口前略微不安地来回转圈时,竟也出神了好久。
手机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恩荣的臆想。
是党鹏。
恩荣刚一按下接听键,党鹏焦急的声音立刻传来:“你怎么样?没事吧,曾栾找到你了吗?刚刚手机一直打不通,急死我了!”
恩荣答道:“手机电池摔出去了。”
“刚刚打了你同学的电话,他说你们现在在医院,你伤得重不重?最后一桌客人快吃完了,要不要我去医院接你?”
恩荣连忙说:“已经看过医生了,都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你别来了。”
恩荣视线尽头是曾栾,只见他从药房护士手里接过四五包液体,接着便钻进了配药室。
“你总要喝水、上厕所吧,我照顾你。”党鹏还是不放心。
恩荣嘴角终于不自觉往上扬了起来:“没关系,有曾栾在。”
党鹏立刻反驳道:“人家有父母家庭的,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夜不归宿,况且还是在医院。”
恩荣一怔,鹏哥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得他那颗刚刚被曾栾暖得温热的心瞬间透凉。
党鹏从恩荣的沉默中嗅到了一丝别样的味道,旁敲侧击问道:“你和这个同学,没有什么其他关系吧?”
恩荣不言。
“……你和他,什么关系?”党鹏再次发问。
恩荣认真思考着党鹏的问题,但电话这头的党鹏却以为恩荣在逃避问题,立即告诫道:“一直以来你都是一个有主见的孩子,做事目标清晰有条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在这件事上不要犯傻。”
“鹏哥,”恩荣木然地举着电话道:“庞庆麟,他今晚来了……”
“什么?!”
恩荣清晰地听到电话里传来板凳摔倒的声音,随后党鹏激动道:“他又去找你了?他有没有对你……,你有没有,那个被他……”
“没有,”恩荣知道鹏哥要说什么,所以急忙回答他:“如果不是曾栾,我恐怕就早就被他……”
党鹏低吼:“这个王八蛋!”
配药室内,护士对曾栾点头示意药已配好,曾栾转身就对大厅中的恩荣招手让他过来。
恩荣忍着鼻尖的通红,回应给曾栾一个「知道了」的点头。
“鹏哥,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从未有人为我这么忙前跑后过,也从未有人这么固执地在意过我是否受伤过,更未有人像曾栾这样,尽管臭着脸,但仍旧……会抱着我,安抚我。所以鹏哥,我觉得我可能……”
“不行!难道你也要变成庞庆麟那样的人吗?”
恩荣知他所指。
党鹏继续说:“你打算成年以后认养喜儿这件事,尽管我有意见,但还是尊重你的想法,但是唯独这件事你不要碰。小荣,我们已经很难了,不要在这条艰难的路上,再给自己挖一个大坑,你跳不过去的。”
恩荣手机,固执地低声对着话筒道:“……晚了,我已经喜欢上了他。”
曾栾站在输液室门口,见恩荣半天没动静,冷着脸朝他走过来。
“……但我知道,他是不会喜欢我的,鹏哥别担心,我有数。”说完便挂了电话,将手机收回衣服口袋。
曾栾父母健在,自己无父无母。
曾栾天之骄子,自己无依无靠。
云泥一样的差别,鱼鸟一样的世界。
恩荣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到此为止!要不再心生妄念!
曾栾远远地见恩荣脸色痛苦,所以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是哪里又疼了?这里是医院,有任何不舒服都要如实跟大夫说。”
恩荣面色艰难地恢复如常,极力忍住悲伤回道:“好。”
曾栾拿起恩荣的书包,另一只手去扶他:“走吧,去输液室。”
借着受伤的借口,恩荣堂而皇之地、光明正大地抓紧了曾栾的手,又满含眷恋地贴紧了他的胸膛。
——既然注定不会有结果,那就珍惜现在的每一次接触机会吧!
输上液后,身体的淤伤让恩荣在输液区的凳子上如坐针毡,全身的疼痛更如打地鼠似的,这个姿势这边疼,换个姿势那边疼。
曾栾先是坐在一旁听歌,后默默地收起手机去了护士站,大约五六分钟后推来一张病床。
恩荣一边看着曾栾替自己往床头安输液杆,一边问道:“你哪里推的床?”
在深夜的急诊科,一张病床的紧俏程度不亚于巨星演唱会的黄金区门票!
曾栾没搭腔,安好后朝他吩咐道:“躺下吧。”
恩荣乖乖地绕到床的一侧,艰难抬起满是淤青和擦伤的腿,吃力地往床上坐。但刚推过来的医疗床可能还没来得及调整高度,瘦小的恩荣别说躺了,连坐上去都困难。
他先将腿跨上去,但屁股死活使不上劲,因为屁股一使劲儿,腰上就很痛、腰一痛,脸就皱巴,脸一皱巴,脸也疼……模样看着滑稽得很。
曾栾思虑片刻,重重叹了一口气后就绕到恩荣身侧,故技重施将他横抱满怀,轻轻放到了床上。
要说刚刚在急诊门口被抱时,恩荣心中是又羞又怒,但这次则只剩下羞了,躺下后立即用没输液的那只胳膊将脸盖住。
“你干嘛?”曾栾问道。
恩荣找了个理由:“……灯光刺眼。”
恩荣先是听到曾栾的一声“哦”,然后半天又凶巴巴地来了一句:“忍着!”
恩荣松开一个缝隙看向曾栾,此时他已经在一旁的休息椅上坐下了,眼睛微闭,似乎打算睡一觉。
恩荣犹豫再三,终是不忍心,催他回去:“曾栾,我自己在医院可以的,赶紧回家吧。”
曾栾眼皮抬也不抬答道:“比起那,医院更舒服。”
恩荣仍旧不死心:“那你去附近找个酒店住,都这么晚了,医院也没个休息的地方,你这么……陪着我,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曾栾貌似没有了再理恩荣的意思,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被曾栾无视后,恩荣倒也乖觉地闭了嘴。但他并未闭眼休息,而是仗着曾栾闭眼睡觉看不到自己的势,微微侧身,肆无忌惮地看着这个今晚为自己一往无前的少年,眼神深刻得仿佛想将这个人深深印在心底似的。
猛然间的一刹那,恩荣似乎明白了庞庆麟对自己的渴望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它像一种望而不得的焦躁、望之无望的**,又像是一种靠近了怕对方走远、远了更怕对方消失的不知所措。
“到头来,我竟成了第二个庞庆麟……”望着曾栾的睡颜,恩荣喃喃自语道。
时钟接近十二点,医院也从一开始的人声鼎沸渐渐变得安静下来,楼道大厅里只剩下少数的医生护士忙前跑后,其余的病人不是在输液,就是在闭目休息。
恩荣心疼地看着曾栾,左手撑在身侧艰难坐起来,随后慢悠悠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当脱到右手臂时,恩荣才发觉自己正输着液,要想把衣服全脱下来,除非是断袖或者断腕才能实现。
恩荣心灰意冷地拍了一下短路的脑子,叹了口气,怪自己脑子不好使。
正当他满腹郁闷时,抬头竟然发现曾栾正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那个,额,这个,我想脱下来给你当枕头,可可能会舒服一点,”恩荣语无伦次地张口:“但……但是,脱不下来。”
曾栾看了恩荣一会儿,嫌恶地吐出一个字:“脏。”
恩荣立刻反驳道:“我昨天刚洗过的!”
曾栾没说话,下巴示意他自己看。
恩荣立刻低下头检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一副不仅沾满脏污,且还有多处被扯坏的口子。
“额……那个,不好意思。”恩荣讪讪地收回衣服,塞到自己后背看不到的地方:“我,只是想让你睡得舒服点。对不起,害你大晚上的没处睡觉。”
曾栾可能也累了,接下来抓住恩荣的病床,拉到他胸前,然后在趴下睡觉前抛下一句:“别再道歉了。”后便呼呼大睡起来。
漆黑的短发,洁白的床被,以及微微侧往恩荣方向的一张俊美无双的脸。睡着着的曾栾比起清醒时的冷漠和张牙舞爪来,显得极为无公害,光滑的皮肤衬着英黑的眉毛,贵气之余又透着一股浓浓的「生人勿近」的疏离,他的睫毛很长,睡着时垂泻在下睑,像个绒绒的小扇子,鼻峰挺立,嘴唇紧抿,这样的一副长相,在恩荣看来不去做童星实在是娱乐圈的一大损失。
恩荣颤巍巍地伸出手,在曾栾眉眼前一遍遍描画,但指腹始终不敢落下。
庞庆麟是个变态,是个流氓,是用这个世界上所有肮脏龌龊的词语来形容他都不过分的生物,曾栾今晚将他打了,来日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根本无法想象!
他或许会被被庞庆麟缠住、会被警察抓走,又有可能被他爸爸再次软禁!
我恩荣,何德何能?又有何资格让如此美好的人因我坠下云端?可我真的好喜欢这个人啊,喜欢到原本强装的清高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恩荣抹了把脸上的湿润,兀自点头想着,鹏哥说的对,曾栾不是我可以招惹的人,更不是我有资格可以靠近的,我已深陷泥泞,一生已经没有其他目标实现的可能了,只要把喜儿养大成人,那么就算一直在阴沟里、在尘埃里,又如何?他不可以将曾栾也拉进他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