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课不单单曾栾上得如同熬年,甚至一向好好学习的恩荣也一直在走神。他把曾栾的钱包从怀里掏出来塞进课桌,后又担心被他抢走,思前想后还是又重新塞回了怀里。
一阵简短的震动感从裤子口袋传来,恩荣偷偷地拿出来看了眼,见是曾栾发来的□□,便点开了。
——我钱包里有巨款,丢了十倍还给我。
恩荣单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顿打「中午吃什么?我去给你打饭。」
——放学赶紧还我,我要出去打游戏!
「青椒肉丝好不好?青椒给我,肉丝给你。」
——听不懂人话还是看不懂中文?
「求你了,别逃课好不好?」
——……
「我昨天发工资了,请你喝脉动?你最喜欢的柠檬味。」
——……
「今天我就再大方一次,给你买薯片,还是柠檬味。好不好?」
——……
「晚上扫卫生你也不用做,只要在旁边休息就好。曾栾,你真的不能再逃课了,就算要逃,也等作弊这事儿过了好不好?不然老师会以为我这个搭子无用,会拆了我们的。」
——岂不正如你意?
「不行!」恩荣想也没想就发了出去,不过当他意识到这个「不行」的背后似乎带着某种对于他和曾栾之间这种强绑定关系的留恋时,紧张得头上嗖嗖冒冷汗,生怕曾栾猜到什么,便绞尽脑汁地又找了个理由:「我既然答应和你组搭档,就要对你负责,和你一起承担。」
——你承担得起吗?
「你承担的起?万一温总再关你怎么办。」
——……
「曾栾?」
——关你屁事!
「……」
恩荣握着手机,在看到这四个冷冰冰的字后心也跟着凉透了。他苦涩地想,俗语中的热恋贴冷屁股多半就该是这种滋味吧,此刻恩荣觉得自己内心充满了沮丧和烦闷,就像被压了一块石头般喘不上气,刚刚一直绷在心中的那根弦,仿佛也莫名松了。
也罢!他暗自咬牙心道:什么破成绩、三倍助学金,若不是曾栾的介入,这些东西本就不属于自己,还有那个什么所谓的破搭子……谁稀罕!
想到此处,恩荣狠狠地在键盘上一通按,最后泄愤一样的发了出去:「放学我就找老师说清楚,作弊的事我自己承担,卫生我自己扫,从今天过后我们再无瓜葛!」
与其战战兢兢靠搭子关系维护那多出来的3000块钱,不如寒假多打一份工,赚得可能甚至比这更多、更坦然。
信息发出去后,恩荣以为曾栾会很爽快地秒回个OK类的消息,没曾想他左等右等都没等来什么回复,此时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写完后便点了恩荣的名字过去解题。
恩荣立刻将手机放回抽屉,站起身从钱军身后穿了出去,待在讲台上把老师做的题解了出来后,手机消息依旧空空。
他无力地垂下肩膀,郁闷地将手机重新塞回课桌,把心思艰难地转回了数学课本上。
45分钟的数学课在恩荣一肚子的闷气里响起了结束铃,饿了一上午的学生如同一群被关久的鸟儿一样迅速从凳子上跃起,然后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教室。不出半分钟,教室便空了。
恩荣郁闷地整理着课本,打算一会儿回福利院看看喜儿,顺道吃个中午饭。
“喂!”一声慵懒又有些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恩荣立刻停下手里收拾书本的手,急忙转过身,只见原本应该和韩庆宇那帮人勾肩搭背出去疯的曾栾,此时却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坐在座位上看着恩荣。
“你没走?不逃课了?”
“给我打饭,”曾栾吩咐道,“青椒肉丝,不要肉丝。我在副楼等你。”
“好!”恩荣听完一阵兴奋,开心地立刻站起身小跑到曾栾面前,朝他伸出手,“饭卡给我。”
曾栾像看白痴一样瞅着恩荣:“我的钱包在谁那?”
恩荣恍然大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这就去,你等我哈。”
平时体育成绩一塌糊涂的恩荣,此时根本顾不上休息,一路小跑到餐厅后匆忙打完饭后就拎着饭盒往副楼的方向冲。
北城实验的教学楼副楼是学校的后勤保障楼,大多体育器材、办公用品、破旧桌椅等都会被一股脑地塞进这里,恩荣除了在开学初因为曾栾被关而来过一次之外再也没踏足过这里,此时正值中午后勤最忙之时,所以楼里安静得听不见一丝响动。
恩荣靠着几个月前的记忆不太确定地站在一扇门前,见门虚虚掩着,便轻轻推了一下,门被打开后,恩荣拿着饭盒在门口久久不敢进来。
“干嘛杵着,怕挨揍?”曾栾从他刚刚躺过的“床”上座起来,指挥道,“进来,关门。”
恩荣心里坠坠的,他先是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异常后,便小心翼翼地靠近曾栾刚刚躺着睡觉的床边。
所谓床,不过是七八张破旧桌子拼接而成的一片可供人躺下的桌面而已。
接近正午的冬阳发挥着他一天之中最为强劲的温度,阳光透过副楼高高的窗户透射而来,房间的昏暗在灿灿的暖阳之间映射出一条条边界清晰的光线,像是科幻片中的光驳那般,中间还跳动着细微的尘土。
恩荣瑟缩了一阵:“这里很冷,你怎么不回宿舍?”
曾栾懒得解释,从饭盒里掏出一双筷子递给恩荣。
恩荣急忙摆手:“我一会儿回……回家吃。”
“少废话,”曾栾将筷子摔到恩荣怀里,自己则拿起了勺子挖了口米饭送进嘴里,“打这么多,我怎么吃的完。”
恩荣傻傻笑着:“我怕你吃不饱所以打多了,你多吃点。”
曾栾瞥了眼恩荣,心里默默升起一股窃喜:“做出这谄媚兮兮的样子,想干嘛?”
恩荣微有些落寞,说道:“当了你好几个月的仆人,当然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了。”
“你不想要助学金了?”
“多做两份工也是一样的,马上就要放寒假啦,到时候我就可以全职在鹏哥的店里帮忙,工资也会多些。另外曾栾,我……我答应做的搭档其实并不全是为了助学金。”
曾栾把青椒挑出来,都堆往恩荣的方向:“还有什么?”
恩荣声音一下子低了好几个度,人也变得怯生生的:“你不会想知道的。”
“娘们唧唧的,想说就说。”
“也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可……可我真的不想你再被你爸爸关了。”
“所以啊,我被不被关,干你屁事?”曾栾一边吃饭,一边等着他的下文。
“我……”恩荣张了张口,眼睛里充满了矛盾和迷茫,握着筷子的手也不自然地绞在了一起。他偷偷地看向吃饭的曾栾,只见对方一门心思均扑在饭上,好似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不自然似得,恩荣便微微松了口气,开始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看着看着,一个令他极为害怕的念头渐渐浮上脑海。
“看够了吗?”曾栾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吃饭的动作,皱着眉头叫醒面前这个盯着自己目不转睛的人。
恩荣的思绪被强制唤回,大脑也空白了片刻,他将目光自曾栾脸上木然地移开,正巧落在斜前方立着的一扇破旧的窗户上。窗棱破旧,但还残留着两片未被砸破的玻璃,他望着残破玻璃中自己的倒影,忽得发觉镜中的自己眼神竟在错乱中与某个人极为相似!
恩荣经不住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筷子也应声而落,在充满灰尘的地上砸出了一旋飞扬的尘土。
那是一个多么令他反感、恐惧,又逃无可逃的眼神啊!
——庞庆麟。
恩荣至死都不愿提及的名字,可此时,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背后的脸,竟然如此清晰地、莽撞地回到了他的大脑里。
可实际上令恩荣崩溃的并非仅仅只是庞庆麟这个人,而是恩荣看到玻璃镜中自己看曾栾的眼神,竟然和庞庆麟看自己时不无二致。
曾栾似乎看出了恩荣的不对劲,敏锐地坐起来问道:“你怎么了?”
恩荣回过一点点思绪,但眼泪在撞见曾栾的那一刻,彻底决了堤!
曾栾见状吓得哇哇大叫,猴子似得从“床”上跳下来:“喂,喂,你别哭啊!我可没欺负你啊!”
恩荣只一个劲儿地摇头,实则在否认自己脑海中的思绪。
曾栾被恩荣的样子吓着了,他顺顺气,着急道:“我我……是不是因为我要逃课所以才哭的?”
“……”
“还是因为我没答应扫卫生?”
“……”
“拜托啦,我答应你,我去扫操场,好不好。你别哭了。”
恩荣眨眨眼睛看着朦胧实现里曾栾的剪影,泪水还是止不住。
见好言相劝行不通,曾栾气急败坏道:“大男人的矫不矫情,哭成这个鸟样子是给谁看。你……你,我警告你啊,别碰瓷儿,我压根儿没欺负你,就算告到老师那,我也不会承认的!”
恩荣吸吸鼻子,摸了一把鼻涕,刚刚“扫操场”三个字帮他找回了一丝理智:“你说你不逃课了?还说你愿意去打扫卫生?”
“对对对!”曾栾指了指恩荣的脸:“先把你脸上那那脏兮兮的……水儿,擦了!”
恩荣撸起校服袖子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两把,将掉在地上的筷子捡起来:“你自己多吃点,我回家吃。”
曾栾彻底被恩荣搞蒙了,不太懂为什么一个大男人能像小姑娘一样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又不太明白自己为何在看到恩荣流泪后竟慌不择路地想尽办法哄他开心。可想来想去,直到自己面前的饭菜彻底没了温度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