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楼下的升旗学生已做鸟兽散,呜呜泱泱的声音直冲教学楼。不一会儿,楼层最高的高一年级也热闹开来。
“恩荣!”钱军率先冲进教室,小跑过去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急道:“刚刚怎么是方一权在台上?”
恩荣眼神不离课本,答道:“谁去都一样,反正都代表高一(1)班。”
钱军:“上台演讲的话评优评奖会加分的,你家条件不好,错过这个很可惜啊。”
“他家也一样。”恩荣指方一权。
“我知道他家庭条件不好,但……他总是可怜兮兮拿自己家的条件博取同情,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他有一个不会走路的爸爸似的。不过你也很差啊,上次还吃了一个多星期的馒头咸菜!”
恩荣微笑着拍了拍钱军的肩膀,为他如此气呼呼地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略感动。
钱军瞪着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啊,就是因为不愿意当出头鸟,所以次次考试都故意做错几道题,把第一名让给方一权。”
“……你们,说什么?”
恩荣只一心和钱军聊天,根本不知道方一权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
“你说恩荣考试都是故意放水第一名给我?”方一权不可置信地重问了一遍,方一权这人虽然好大喜功,但恩荣故意“让贤”的行为,足以拨动他争强好胜的敏感心思,他原本还在为自己考过恩荣而沾沾自喜,却没成想竟是人家故意“送”来的!
钱军赶人道:“知道自己的斤两后就少来抢恩荣的功,今天这次演讲本来是恩荣要上去的。”
方一权委屈怒吼道:“不是我主动要去的!我在后台等了他很久,可都临上场了,还没等到他,你说我能怎样!”
方一权激动的情绪引得班里其他同学的注意,骚乱的清晨渐渐安静下来,八十多只眼睛也齐刷刷地朝恩荣这边看来。
这种被人“注目”的感觉像被万只蚂蚁噬咬般,令恩荣浑身不舒服,只想快点结束战火:“我的确过去了,但肚子临时不舒服,就去了厕所,刚刚还想去找你道谢呢,谢谢你帮我顶了上去。”
方一权一把将已经揉成一团的演讲稿扔到恩荣身上:“不用你来充好人!”说完带着怒气离开了。
袁铭泽见当事人已离开,便挥散了同学,正在这时,班主任张凯旋腆着大肚子飘了进来。
人一到讲台,张凯旋便黑着脸把一张类似成绩表的文件拍到了桌子上:“我公布一下放假前的模考成绩哈!有些同学平时成绩不咋地,考试却考了个好成绩,我先不说你成绩的真实度有多少吧,但我只告诉你们,考试、学习都是为你们自己考的学的,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恩荣微微低下头,恨自己后脑勺没有长眼睛,看不到此刻曾栾的脸。
“这次考试,咱们班的第一名仍旧是方一权同学!”张凯旋看向方一权,投过一个欣慰的目光,“这次考得很好,再接再厉!”
但让张凯旋感到奇怪的是,平时考试点名方一权后,这孩子总是骄傲地站起身迎接夸奖与掌声,为什么这次却低着头,样子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似得。
“第二名,恩荣,”念完恩荣的名字后,张凯旋斟酌思考了一下语言道:“……你的数学老师让我问问你,你卷子后面的大题错得很奇怪,他说考试前你已经完全掌握了卷末大题的题型和解题方法,怎么这次又丢分了?”
恩荣站起来,先是看了一眼方一权,见对方低着头敛着眼睛没什么特殊反应后,便说:“对不起老师,看错了一个数字。”
张凯旋也没多说:“好吧,下次注意点,不是我吓你,这要是高考的话,这么重要的一道大题做错了,就足以让你落后几万名!一个好大学也就没了。”
恩荣坐下后,张凯旋立即道:“你先站着!”
恩荣不知所以,刚刚弯下的90°膝盖顷刻又打成一条直线。
张凯旋继续报:“第三名,曾栾!”
班主任话音一落,班级里立刻响起一阵欷吁声,众人纷纷犹如安了一个自动转头装置似得,回头看向了坐在班级末尾的曾栾。
恩荣庆幸这种众人纷纷回头的契机,使得自己也能“光明正大”地回过头看他。
曾栾斜倚在凳子背面,原本闭正着眼睛小憩,但却也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随即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他四下环视了一遍,渐渐松开了胸前的胳膊。
张凯旋举起成绩单,对曾栾说:“你自己做的?”
曾栾皱皱眉,迷迷瞪瞪的视线渐渐回了些理智。
“我问你,卷子是不是你自己做的!”张凯旋继续问道。
“不是。”曾栾答道。
“你抄的?抄的谁的。”
曾栾一动不动,眼睛却看向了恩荣。
恩荣一激灵,心中暗道糟糕!但也只仅仅瞪着曾栾,仿佛在用眼神告诉他:说出来你就死定了!
曾栾收回目光,直视班主任,一脸凛然地公然改“口供”:“我自己写的!”
“那为什么每一科老师都说,你的卷子和恩荣的一模一样!”张凯旋怒道。
曾栾满不在乎:“那就是他抄我的。”
“啥?!”张凯旋一口气没上来,为他的学生嫁祸同学的脸皮厚度气得差点吐血。
他知道曾栾是个油盐不进的,只把矛头指向恩荣:“我让你当他的学习搭子,没让你当他的答案机器!你知不知道,你的这种行为已经属于严重扰乱考试纪律了,我有必要将你的成绩清零!”
恩荣急忙低着头转过身,事情败露后,他只一心祈祷老师不会将事情反馈到福利院。
“老师,你有证据吗?”曾栾腾得一下站起来,16岁的少年身高已经足以与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平等对视。
“你们的卷子一模一样,这还不是证据?”张凯旋气得胡子打颤。
“那就怪了,一套卷子只有一套答案,他能答对我就答不对了?”
“你们俩,第三节体育课时来我办公室一趟!”
小风波过后,张凯旋把班级中前20名的成绩报完便结束了短暂的班会,在等待第一节上课铃响之前,恩荣先是给曾栾发了一个短信,约他去楼道拐角处,然后便装作去接水的样子,从教室后方绕了出去。
走到曾栾身后时,还不忘刻意地踹了一脚曾栾的凳子腿儿。
(1)班在整个教学楼5层的最左侧里面,楼道拐角则是教学楼最右侧,这里是通往行政办公室唯一的通道,所以,平时课间除了老师走动之外,很少有学生在这里喧哗。
恩荣焦急地等着,眼见着课间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曾栾那抹不情不愿的身影才晃晃悠悠地出现。
恩荣上前一步拽住曾栾的衣袖,将他拉到楼道一旁的铁栏边。
曾栾挣脱道:“放手!有话快说。”
恩荣满不在意:“你疯了,刚刚在班里说什么呢。”
“跟你有毛关系。”曾栾想走。
恩荣急忙拦住他,气急败坏地说:“怎么没关系,是我离开前扔给你的答案!考试前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挑挑拣拣地抄,你怎么照样全抄了。”
曾栾抬着下巴不去看曾栾昂起着的脸,说:“懒得动脑子。”
恩荣急得上前一步,贴近曾栾低声说:“现在怎么办?!被抓包了!”
面对恩荣突然的动作,曾栾猛得退后一步,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自然,心跳也莫名加了速度。
“干嘛躲我?”恩荣好奇问道。
曾栾握紧拳头,只想通过逃离拯救此时将要跳出口的心脏。
不过恩荣没理解曾栾的慌乱和不适,现在他满脑子都是作弊被抓包的焦急,所以在料到曾栾想跑时,下一秒就拉住了曾栾的手:“你别走啊,体育课时老班让去办公室做题,你打算怎么办?”
曾栾甩开恩荣的手,将头扭向一边:“你不用管,我有办法。”
恩荣挠着头急道:“你能有什么办法?语数外、物化生、史地政,哪门不都烂得跟屎一样……”
曾栾皱起眉头回看恩荣。
恩荣咽了咽口水,退后一步,软软地亡羊补牢道:“……倒,倒也没那么差……”
曾栾恶狠狠地说:“你迟早死在这张嘴上。”
恩荣讨好地昂起头与曾栾对视,软下声调道:“我们先解决问题好不好,我放假前给你的答案你还留着吗?你快背背,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现在讲给你听。”
“有屁用,我能把9门课全背下来?”曾栾抬脚就想走,却再次被恩荣拦下。
“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啊,”恩荣不讲理地双臂一展,像个母鸡一样拦住曾栾的路,“我不管,你快点背。”
“答案早扔了。”
“扔了?!”此时恩荣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气恼来形容了,他落下一只手臂,抚摸着自己的心脏,念经一般地规劝自己:“好,好,不生气,生气会生病,生气会伤肝。”几秒钟后,他给曾栾出了一个主意:“我一会儿凭着记忆重新抄一份给你,你照着背,能背多少背多少。”
曾栾觉得无语至极:“你知道老张要考哪门?”
恩荣摇头。
“岂不是白背了?”
恩荣尽量让背答案这件事在明面上听起来是件好事,道:“怎么会是白背呢……就算这次用不上,对你来说增加些知识点不也挺好?”他仰起头重申,“再说了,我们当初组搭子的时候,你爸明确说了什么「近朱者赤」之类的话,要是过段时间你的成绩还是像屎……还是没有提高的话,估计会怀疑我的能力。”
曾栾烦躁地总结说:“放心,万一真要处罚你,到时候全推到我头上就行。”
“那怎么行!”恩荣想也没想就打断他:“作弊的事是我们两个做下的,怎么可能全推给你,在你心里我恩荣成什么人了。”
恩荣身高比曾栾低了很多,每每和他说话时,他都要昂着头,甚至踮着脚,以期望自己不会在气势上输太多。
这次也一样,他一边昂头一边垫脚,站不稳就扶住曾栾的胸口,要倒时就抓住曾栾的手臂,在学校人人避之不及的小霸王,恩荣却一点儿都不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