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亦难 第1章 千年前的初遇

“该死！到底让那个小崽子跑到哪里去了！”

激烈的咒骂声传来，直震得层层叠叠的树叶“沙沙”作响。

一群猎捕法器装备齐全的修行人士气冲冲地跺了跺脚，又不死心地四处看了几圈。

“陶长老，这小崽子太能跑了，光凭我们几个，肯定抓不到啊！”人群里有人叹了口气。

细细看去，人群里几乎个个都带了点伤，本来名贵异常的外袍此时沾染上了许多灰尘，也有不少的破洞，一看就是刚刚经历了恶战。

这话一出，立刻又有人应和：“是啊是啊，虽然这小崽子是难得一见的高等妖兽，但是我们这边实在是伤得太重了，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人命的啊！”

刚刚发出咒骂声的陶长老回头看向人群，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表情很不友好的样子，可心里却隐隐被说动——

的确，他没料到那猫妖这么厉害，自己这么多顶尖的高手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没能把她带回来。

没有这个小崽子，要给老祖的生辰贺礼可怎么办才好！

唯一聊以慰藉的是，他们这一夹击，肯定给那猫妖带来了不小的灵力耗损，估计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化为凶兽了。

这样想着，陶长老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向四周的人招了招手：

“走，回去吧。”

话音刚落，陶长老已经御起了剑，直冲向天际飞去。

其他人立刻手忙脚乱地要跟上，因此没有发现，在他们的身后不远处的草丛之中，有细微的动作声——

是一只小猫。

赤红的毛色看起来柔润至极，仔细看去，底下似乎还覆盖着一个狰狞的图腾。

可这样看起来不好惹的一直小猫，此时却散发着病恹恹的气息。

赤飒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小心翼翼地躲在草丛里面，尾巴无力地耷拉下去，只有两只圆滚滚的眼睛，还在尽力一闪一闪地盯着不远处的人。

她看着他们纷纷御起剑来，在耀眼的灵光之中，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了这里。

赤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而后又将柔软的下巴轻轻搁在了碎土块上。

若是她能听到陶长老的心声，大概就能知道，陶长老想得已经很接近事实了。

她的确灵力耗损太多，变不成凶兽状，更不可能再化为人形了。

不过，那群高手肯定没想到，他们伤痕累累却并没有伤到她的根本，她只需要找个地方养精蓄锐，很快就能恢复力量了。

只是……这段时间，该怎么平安度过呢？

眼睛盯得逐渐有些发酸，赤飒刚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耳尖却突然一动——

身后传来了异样的声音。

不是修行人士那种粗鲁的脚步声，来人蹑手蹑脚，却并没有带着恶意的样子，下一刻，赤飒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小手抚摸上了自己的脊背。

她倏忽回头，尖牙一亮，便要往那人的手腕上咬去！

可还没咬到，她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她看见了来的那个人。

那是个小女孩。

兴许是因为总在野外活动，那女孩披肩的长发有些毛躁。

女孩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眸底是无瑕的纯洁——但也可能是伪装，赤飒这样想着。

但女孩似乎并不知道赤飒的心思似的。

她抚摸着赤飒，不染自红的薄唇一张一合，轻轻安慰着她：“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这样说的人多了去了，她才不会轻易相信。

可是，这是谁？和那群不怀好意的修行人士是一伙的吗？

赤飒不敢确定，尖牙也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收回去，可还没等她想明白，只觉得身子一轻，然后，整个身体就被抱了起来。

女孩趁机多摸了几下赤飒的头顶，一边抱着她，一边往回走：

“瞧你脏兮兮的，一定是没人要的野猫吧。你别怕，我马上就带你回家，然后给你做吃的吃，好不好？”

说她脏？

赤飒刚想一爪子给她个厉害瞧瞧 ，可身体的疲乏又一次袭来，让她一时间使不上力气。

不得已，她只能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听女孩继续说：

“我叫蕙，小猫你毛色这么红，长得肉嘟嘟的，真像一条红色大肥虫。

“嗯……我就叫你西瓜瓤吧，怎么样？”

刚刚不还在说红色大肥虫吗？

这小丫头也太前言不搭后语了吧！

最重要的是，这两个名字，都实在是太难听了！

赤飒没理她，没力气也不屑于去管这个明显有失风度的名字。

实话说，她并不需要吃东西，也不太想和陌生的人类待在一起。

可灵力耗尽的感觉实在是太难熬，她不仅没有挣脱的力气，就连龇牙咧嘴吓唬这个名叫蕙的小女孩的力气都没有。

于是，她只能乖乖趴在蕙的怀里，任由蕙把她带回了屋子里。

……

但实话说，这女孩住的地方，说是屋子都夸张了。

赤飒晃着脑袋左右看了看，只见不大的小院里孤零零站着一座木头搭成的房子。

大概是下过雨的缘故，木头房梁上搭着的茅草还有着微微的湿意，正在不断往下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

这样的地方，能给她做出什么吃的来？不把她毒死就好了吧？

赤飒腹诽着，身下却突然感受到了柔软的触感。

蕙将她放进了墙角的茅草堆里，细心叮嘱她：“你等一等我哦，我马上给你做吃的。”

赤飒刚想跳起来跟上去，可是巨大的困意袭来，让没忍住，一下子睡熟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一股奇异的味道给熏醒的。

赤飒睁开眼睛，入眼便是蕙兴冲冲的一张脸。

而那股奇异的味道，就是从她手里捧着的一个小罐子里散发出来的。

赤飒的目光缓缓移向那个小罐子，只见里面黑黢黢的一团泥状物，暂时还闻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混合而成。正在她思考的过程中，蕙却突然将罐子一递：“我就知道你喜欢！”

正说着，蕙已经开始用勺子挖了起来：

“我发现你们小猫猫特别喜欢捉虫子吃，所以我啊，特地做了这个蟑螂肉泥给你。幸亏我前几天大扫除正好逮住了几只蟑螂，不然还不知道要从哪里给你弄来吃呢。”

……等等，你说这是什么肉泥？

不知道是因为睡饱了觉，还是求生激发了身体最深处的本能，赤飒的喉咙里迸发出一声高亢的尖锐的叫唤。

却没想到，这叫声不仅没有拦住蕙，反而激起了她更大的兴趣：“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的！瞧，你都兴奋成这个样子了！”

赤飒想要挥舞着爪子逃跑，可刚睡醒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她的动作不仅不像是反抗，更被蕙进一步理解成了急切。

只见蕙直接伸手捏住了赤飒的下巴，而后将满满盛着蟑螂肉泥的勺子一瞬间塞进了赤飒的嘴里。

感受到手指下赤飒的身体刹那间变得僵硬异常，蕙当即轻声哄道：

“没事了没事了，现在开始吃东西了。可怜的小家伙，瞧瞧你都饿成什么样了，你放心，我这里蟑螂肉泥管够的，一定不会让你再没力气的。”

赤飒已经没办法做出反应了。

异样的味道在她的唇齿间炸开，她的大脑都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味觉姗姗来迟地发挥起作用，而后……

而后赤飒的眼睛也亮了！

别说！你还真别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身成了猫猫的原因，赤飒此时觉得，这玩意儿真的是太好吃了！

她甚至可以为了这份蟑螂肉泥，在这里多住几天！

赤飒一下子端坐了起来，这下不需要蕙来喂，就立刻乖乖舔起了碗里的肉泥——

嗯！真香！

带着这样的想法快速吃着，赤飒风卷残云般都吃完了一整份肉泥，她故作矜持地舔了舔饭碗的边缘，而后优雅地跳到了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铲屎官”怀里。

意思是，还有吗？

可蕙明显会错了意，她当即紧紧抱住赤飒，用自己的脸颊使劲地蹭赤飒柔软的毛皮：“太好了！你主动抱我了！你是不是喜欢我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但是……为了蟑螂肉泥，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瞧这丫头的蠢样，到时候自己看情况不对直接跑就行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赤飒不知不觉也在这个小屋里安了家。

蕙给她精心制作了一个小木屋，每天给她供应各种各样的昆虫肉泥，渐渐地，赤飒终于恢复了些气力，至少正常的行走终于不再成了问题。

赤飒的变化被蕙看在眼里，她自然高兴得不得了，看着日头不错，便决定带着赤飒出门散步。

赤飒其实不太想去，趴在窝里没精打采地假眯着眼，企图蒙混过关，就在这时，鼻尖突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

是蟑螂肉泥！

要知道，因为这屋子里又破又穷，已经很少有蟑螂光顾了！

赤飒有些心动，悄悄地掀开眼皮观察着蕙，却见蕙正低头蹲在另一边摆弄着什么东西，而蟑螂肉泥正摆在桌案上，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于是赤飒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刚伸出舌头要舔，脖子却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拉力！

有绳子套住了她的脖子！

赤飒立刻警醒地回头看，抬起爪子便要露出锋利的尖端，想要一把将绳子扯断，可当看到身后发生的情况时，却又停了下来。

因为绳子是蕙套的，系成的结扣也并没有锁死，并不是要害她的动作。

不仅如此，蕙还正傻笑着，一副很得意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愿意被套上，可是不行啊，你这么小一只猫猫，要是我把你牵出去，你被别的猛兽吃了怎么办。”

所以才用蟑螂肉泥做诱饵，把她套进绳子里？

这丫头也太傻了，要知道，虽然她现在也没有恢复全盛时期，但是想要扯断这根绳子还是轻而易举的。

只是，她并不想暴露自己不是一个普通猫的事实，不然，哪里轮得上……

赤飒还没想完，蕙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扯着绳子要往外走，赤飒勉强跟了几步，越看越觉得这个姿势很奇怪。

特别像在遛狗。

她可是堂堂一只猫，怎么能像狗一样被遛呢！

赤飒停下脚步，伸牙咬住了绳子，打算示意蕙停下来。

理由她都想好了，先假装想把蟑螂肉泥吃完，然后呢，再假装吃太饱要睡觉，蕙就肯定不会带她出去了……

赤飒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天衣无缝，可惜，她忽略了蕙这个丫头虽然傻傻的，但有着一身蛮力，她一个没注意，便被蕙猛的一拽，直往前摔了过去——

赤飒根本没料到蕙的力气这么大，直接摔了个狗啃屎不说，伸出去咬绳子的牙齿也传来钻心般的剧痛！

理智终于从疼痛中恢复，赤飒意识到，自己把右边的尖獠牙磕掉了一个！

都怪蕙！

赤飒当即抬头，龇牙咧嘴地看向蕙，不料，蕙却直接大笑了起来，一边俯身捡起那掉落的尖牙仔细把玩着，一边念到道：“你真是个笨小猫，连路都走不好，行了，这牙帮你保管好了。”

这牙虽然掉了，可还是有灵力在上面的，怎么能随便给别人！

赤飒作势要扑上去拿回自己的牙，但蕙又一次误会了她的意思，误以为她要和自己玩，于是扯着绳子继续往前冲，扑向了院外广袤无垠的森林里，而后欢呼道：“西瓜瓤！怎么样，舒服吧！”

不舒服！谁掉了牙还舒服！

赤飒气呼呼地跟在后面，看着蕙在前面又蹦又跳，气得都想上去咬一口了。

也因此，错过了树叶交叠处，有人正在交头接耳着：

“诶，那只猫兽看起来品相不错啊。”

“是啊，而且看样子正在虚弱期，虚弱期的猫兽可最好抓了。”

“赶紧告诉陶长老，说不定他会对我们另眼相看哩。”

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刻停止，而远处，蕙还在欢呼雀跃地沐浴在耀眼的阳光底下，赤飒一边紧紧跟着，一边正在找机会把她紧紧攥在手里的尖牙给叼回来。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熟悉的灵光闪过，紧接着，陶长老一行人便出现在了赤飒的眼前。

赤飒下意识咬住了蕙的衣角，拖着她要往后跑，可蕙又一次没有理解她的意思，直接往前一迈步，挡在了赤飒的面前。

陶长老一见这情况立刻就笑了，他缓步向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蕙，眼底闪出轻蔑来：“小丫头，别挡事，我是为了那只猫来的。”

“这是我的猫，管你们什么事？”蕙抬起下巴，语气很坚定，但赤飒看见，她的小腿肚子已经开始隐隐发抖了。

陶长老嗤笑了一声：“你说这是你的猫？这只猫是我们这里偷跑出来的，可找了好久呢。你偷我们的猫，你还有理了？”

这话一下子把蕙堵死了，蕙的脸上闪过一丝犹疑，迟疑着看向赤飒：“西瓜瓤，你是……他们的猫？”

蕙的手里还拿着绳子，手心里，还攥着她的牙齿。

可赤飒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从这一来一回的对话里，她已经确定，蕙是不可能能保护得了她的！

于是她突然一转身，强行从蕙手里抽出绳子，飞一般地往前奔去。

蕙似乎被她拽得踉跄了一下，忍不住“哎呀”了一声，赤飒下意识想要回头看她，可身后又一次传来了那群修行人士的脚步声——

算了！自己先逃吧！

自己引开了那群修行之人的注意力，蕙肯定也不会有事的！

这样想着，赤飒的速度越来越快，因为已经恢复了些许的灵力，她的身姿比之前更加轻盈，在翻飞的树叶里若隐若现，让身后的修行人士很快看不到踪影。

尾随而来的人们只好停下，商量起对策：

“要不然分头去追？”

“不行，这个崽子实力超强，贸然分头，说不定会中了她的调虎离山之计！”

“可这样追也不是办法啊，根本都看不到影子了！”

“要不然……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回去汇报吧？”

人群里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在他们不远处的一处草丛里，赤飒悄悄抬起一双眼睛，观察着那些人的神色。

显然，那群人已经气喘吁吁，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抚摸起了之前的伤处，显然是旧伤复发的样子。

没过多久，便有人御起了剑，像上次一样，打算回去。

但这一次，赤飒却不像上次那般冷静，她眼看着这群修行人士终于跑了个干净，迈开脚步，立刻向蕙的方向跑了回去——

追了那么久，蕙肯定也没事了！

不过……她不是担心蕙，她只是……只是想吃完那份蟑螂肉泥！

赤飒这样想着，凛冽的风从耳边呼呼而过，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有疲乏袭上心头。

蕙是不是回家去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赤飒的脚步越来越慢，而后，忽然顿住。

她看见了蕙。

倒在地上的，一动不动的蕙。

赤飒慢慢走过去，终于看清，有一摊暗红色的血迹覆盖在蕙的周围，染红了那整片草丛。

蕙死了。

蕙竟然……死了？

……那她的蟑螂肉泥呢？

赤飒这样想着，便想要回头去把蟑螂肉泥吃干净，可没往前走几步，脚步又突然顿住了。

她回头，又看了眼蕙，不由又开始琢磨起来：

蕙是为什么死的呢？

那群修行之人没轻没重的，也许是失手打死了？

笨蛋丫头，果然是个呆傻的。

不知不觉间，她定在了原地，又慢慢凑到了蕙的身边。

她盯着蕙紧紧闭着的双眼，闻着周围微微腥臭的血味，终于后知后觉地想着——

还是不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比较好。

赤飒还是往回走了，只是这一次，她是去拖来了家里的柴火，将蕙围绕了一圈，而后点起了火。

明亮的火光之中，赤飒盯着正中央那已经越来越模糊的身影，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

是什么呢？

蟑螂肉泥也已经吃干净了，她忘掉的是——

她的牙！

赤飒立刻飞奔过去，想扒拉开蕙的手掌，可刺鼻的烟味熏得她眼眶发红，让她怎么都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蕙的尸体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撮细小的骨灰。

天地间，了然无痕。

看着那已然变成了一撮灰的蕙，赤飒心里有气，却还有一种很难言的情感。

不知不觉间，她已然刨了个土坑，不大不小，正好适合蕙的骨灰来安放。

赤飒的动作很小心，最后给坑盖顶的时候，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蕙说着：

“等着吧，我一定会找到你的转世，拿回自己的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