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最后一天,静谧的深夜,12岁的云烛独自跑到走廊找了个没人的房间推门进去,轻声关上了门,走到窗户边,随意的望了望下面的景象,这次的楼层比以往的稍微有点高,但云烛还是无所顾忌,轻车熟路的拉开一扇窗户又准备翻上去。
刚抓住窗沿踩上去一步,就忽然被拽住了手臂,但此前他并没有听到过任何细微的脚步声和人声,根本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云烛警惕的回过头,就见一个同样穿着病号服,看起来比自己没大多少模样俊美的少年。
相对沉默了几秒,还是对方先开的口,有些打趣意味:“要知道这里是五楼,什么病啊,就这么急着想不开了?”
云烛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对方显然并不想放开,僵持了几下,云烛张口警告道:“放手。”
对方微微勾唇笑了笑:“下来我就放。”
“放开。”
“下来。”
“我最后说一次……”
“下来。”
云烛:“……”
默然两秒,云烛索性直接反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拉,直接给对方一同拽了上来。
“……”
云烛坐在窗沿之上转过头看向别处,淡淡道:“谁跟你说我是要跳楼。”
“这样吗,那你这爱好挺奇特的。”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进来的。”云烛说着又往边上挪了点,丝毫不怕万一稍微不留神就会重心不稳的滑下去。
一阵清凉的夜风拂过,身旁的人突然咳了起来,虽然不是很大动静,云烛还是漠然道:“你再这样的话,我们就要被抓回去了。”
对方慢慢平复了下来,朝他随意的摆了摆手:“正好,不然我还要去亲自举报有病人大半夜的偷跑出来,还疑似想要轻生呢。”
“哦对,还在教唆别人一起。”
云烛不屑的嘁了声:“我可没劝你干什么,是你非要不放,我还以为你也想来坐坐呢,况且你不也是?”
对方轻轻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嗯,彼此。”
“谁跟你彼此……”
两人安静的坐了好一会儿,云烛微微眯起眼,放松的晃着腿,每当坐在窗栏上的时候他都会感觉非常轻松,仿佛对一切事物都置身事外,没有任何牵绊,也不会受什么打扰。
“喂,别等会一睡着摔下去了。”身边的人忽然出声提醒。
云烛半睁开眼,懒懒道:“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怕就滚回去。”
一旁的少年微微转过了点身,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他,忽然开口问道:“还有多久出院啊?”
“明天。”
对方低低的轻笑了声,像是无形的在人心脏上搔了一下似的:“今天要是被发现了,就未必是明天了吧。”
云烛:“无所谓,哪天都一样。”
一片寂静中,出现丝毫声响都会非常的明显,隐约听见外面由远至近的传来一阵脚步声,云烛半回过头盯着那扇门,居然没关,只是虚掩着,恰巧此时来了一阵略微大点的风,门又被吹开了一些,如果有人经过,只要侧头看一眼,就非常容易看到坐在窗口的他们。
而那脚步声还真是越来越近,云烛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先下去到旁边避一下,身旁的少年突然抓上他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把他往怀里带,接着把窗帘拉过来了一半,刚好只能挡住一个人的位置,虽然但是,云烛还是并不安分的想挣脱开,格外不适应与人靠这么近的距离,可刚起来一点却再次被按了回去,被迫埋在对方肩上紧紧相靠,总觉得有点怪异。
但眼下想不了那么多,云烛只觉耳边被温热的气息覆盖,磁性的声音慢条斯理的低语道:“别动,如果不想被发现,惹上一堆难甩掉的麻烦事的话。”
脚步声近在咫尺,云烛只得停下动作安静了下来,直到那声音逐渐远去,再完全消失。
重新归于安静了片刻,只听上方的声音说道:“还不起来吗?”
云烛回过神起身迅速退开了些,回到了一开始的原位,昏暗的光线下隐约能恍惚看到对方脸上似乎有着一抹浅淡的调笑,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
云烛转过头自然的为自己辩解道:“保险一点怎么了……万一又突然回来了呢。”
“而且你才想死吧,这种地方突然搞什么大动作,生怕掉不下去么。”
对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好像没否认过吧?”
有些倦意的云烛眯着眼,靠着旁边的窗沿,淡淡道:“虽然大半夜偷偷跑出来和陌生人爬窗户不太正常……但是感觉你好像也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
半晌,旁边响起一声轻笑,不大答反问:“你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为什么还进来了呢?”
……
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正常,很古怪的一种感觉,云烛没有再说话,安静了很久很久,直到都快以为是睡着了。
那个少年忽然又开口问道:“坐了这么久,不问问怎么称呼吗?”
云烛理所当然道:“我们以后还会有什么交集吗?”
对方认同的点了点头:“的确,你明天就出院了,但这样的话…那我今晚岂不是白陪你了?”
云烛不耐烦道:“没人叫你陪。”
“我明天也不继续住了,自己走。”
云烛半阖着眼,没有认真去想他别有深意的话,只漫不经心的随口说了句:“你也没人接?那你干脆送我回去吧。”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更像是纯粹的一句玩笑,对方却沉默了很久,没有应声。
过了几分钟,云烛都快靠着窗沿差点睡着了,没认为他会回答什么,突然被一句拉回了意识。
“好啊。”
这一夜云烛都没有再回去自己的病房,而是一直坐在窗沿上闭目小憩,并没有注意到黑暗中一直在安静的看着自己的目光。
次日一早,云烛独自结了出院手续,走到门口看到了倚在大门柱子边的刚刚“共度了一夜”的身影。
他平淡的走了过去:“你不办手续就出来了?”
江风抬手轻咳了一阵,摇摇头:“办了不就被发现了么。”
云烛:“?”
“你偷跑出来的?”
江风不语的看着他,云烛静了一会儿,漠然道:“那你还是回去吧,到时候又要说我乱拐病人……”
“没人会管一个死人怎么样。”
云烛没听懂他的意思,只听江风接着道:“他们本来就是让我在医院里等死,但死在里面和外面没什么太大区别,不是吗。”
感受到云烛的目光,江风微微挑眉:“哦,我还没跟你说过吗,我是快转到晚期了的肺癌。”
云烛问道:“不能治吗?”
江风淡然道:“不治了。”
“为什么?”
“你今天问题有点多,小家伙。”江风神色淡淡的看着他:“治好了又怎样,以后还会不断的出现更多麻烦,我天生体质差,好不了的,况且聪明的人不会愿意往一个无底洞里无意义的烧钱。”
“走吧,送你回去。”
话题被终止,云烛没有再挑起,跟随沉默。
赵萍韵一家都已经几乎搬空了大部分的东西,使得房子更加显得空荡荡了很多,云烛按开了灯,有些地方还有点杂乱。
江风慢悠悠的环视一圈,好奇道:“要搬家了?”
云烛走到厨房接了壶水,敷衍应道:“她们已经搬完了。”
“嗯?”江风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会儿:“这里就你一个人住?”
云烛淡淡的“嗯”了声,看起来没什么多说的兴趣。
无聊间江风忽然瞥见沙发上半敞开的书包里有张白色的纸,拉链口露出的只有一行字,转学申请。
看来身上琐事不少,怪不得这家伙性子有些奇怪。
没停留多久,江风主动提出要回去了,云烛捧着杯子顿了下:“你不是偷着跑出来的吗,回去不是等于自首?”
江风噙着浅淡的笑闷咳两声,调侃道:“首先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其次……你倒是不怕我要是万一死在你这,可就说不清了。”
云烛漠然道:“又不是我杀的,况且我还没成年又不会坐牢。”
江风推开门,外面刚好卷起一阵不小的凉风,让他不禁又微微皱眉咳嗽了几下,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还是算了,我都觉得麻烦…拜拜。”
门被关上,云烛视线落在前面的桌子上出神,发了不知道多久的呆,才起身翻了翻书包,想起还要自己去办一下剩余的转学手续。
其实他已经不太想去了,感觉没什么意思。
但不去又能干什么呢。
这天去医院取药,出了大门余光瞥见一辆奢华的豪车,透过后车窗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人影,轮廓有些眼熟。
前排没有人,经过车旁距离拉近,这回更加看清了一些,里面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微顿了下,转头看了眼医院大门的方向,摇下了半截车窗。
“哟,好久不见啊。”
云烛停下脚步,心想明明才两三天而已……
“哪有多久。”
待他走近窗边,江风眯着眼应道:“也是,可能我太无聊了就觉得挺漫长。”
“不过下次可能是真的很久了,或者……不会再有下次了。”
“有什么想说的吗?最后一次机会哦。”
云烛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我大概不会再有出来的机会了。”江风压低声音,有些微哑:“他们不会再放我出来给他们丢人,这次回去不出意外的话,基本上就是一直关在房间里,直至死亡咯。”
云烛微微睁大了些眼睛,但来不及再说什么,只见医院大门走出了两位贵气的身影,最前面那位穿着黑貂长裙压着帽子的女人,不耐烦的把一耷纸甩给身后的人,踩着高跟鞋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江风忽然低下头拿出口袋里的笔快速些了什么,随即迅速塞了个纸条到云烛手里,摇上了车窗,隔着玻璃对他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云烛不明所以的看了看手里那皱成一团的纸条,先撤到了远处,看着那辆车开走,才展开了纸条。
上面是一串有些潦草的字迹,好像是一个地址,甚至连几楼第几个房间都写了……
只不过越到后面几个字越狂草的有些艰难辨认……
虽然不明白具体什么意思,半夜云烛还是按着地址摸了过去,是一栋庄严气派的别墅,但是大门还敞开着,里面挑高的前厅,一切装置都十分富丽堂皇,大门外的台阶下停着一辆豪车,和白天医院门口那辆不一样。
云烛贴着院门边沿隐着黑暗钻了进去,那几个人还在车那里交谈,管家也静历在车门前扶着门,没注意到贴着最边上到台阶边缘,直接从旁边翻了上去。
前厅好像没人,云烛放轻脚步悄悄绕过典雅的红木玄关,上了楼梯,突然一个房门推开,里面走出两个年龄不是很大的女孩子,有说有笑的朝楼梯这边走来。
云烛心下一凉,这个地方有点无处可躲,往回走也容易被即将从大门回来的人撞见,不走又要和这两个女生撞见。
但是其中一个女孩子突然啊了一声:“我手机好像忘拿了!”
说着她们又折返了回去,云烛大着胆子趁机立刻几步上了楼梯,长长的走廊铺满毛绒地毯,倒不用担心脚步声了,他迅速凭着记忆寻找纸条上写的位置,发现好像是走廊尽头的那扇门。
要经过刚才那两个女孩子的房间,云烛隐着脚步趁着房间里两个女生还背对着门口,快速闪到了另一边,随即屏息贴着墙壁,等着她们走出来,随手推上了门,没有回头看,挽着手径直朝楼梯走去,下了楼。
听着踩着台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云烛松了口气,来到走廊尽头那扇门,发现是从外面锁上的一圈链锁,没有钥匙无法打开。
云烛抿唇思索了片刻,尝试着轻手轻脚的按下隔壁那间房的门,还好真的没有锁,也没有人,云烛闪身进去无声的关上了门,没有开灯,直接摸黑到窗户边,拉开窗户玻璃,熟练的撑着桌子翻了上去。
这里只不过是二楼,没多危险,云烛越出窗沿往旁边看了看,距离不算远,窗户底部还有个很窄的台子,云烛直接踩了上去,抓着窗沿将整个人都探了出去,踩着那条窄边,深吸口气直接往前一蹬,顺势勾住了旁边那扇窗户的边沿。
用力一拉,借力翻了过去,从窗口跳了进去。
接着就和捧着张带血的纸巾的江风四目相对。
“………”
“你……”江风一阵无言,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烛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微微抬起脸:“干嘛,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江风静默一阵:“你走窗户干什么…?”
云烛理所当然道:“你门外面被锁着啊我怎么打开?”
半晌,江风幽幽道:“有没有一种可能,纸条背面我给你写了钥匙位置。”
云烛:“……”
“是吗……”
江风:“……”不是也不能直接翻窗户吧……
云烛半靠着桌子,看了看四周,这间房间倒是不小,只是不比外面那么高调奢华,更沉重一些。
“所以,你就一直在这里不能出去?为什么?”
江风将纸巾攥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漫不经心道:“一是怕放我出去有什么问题还要麻烦他们浪费时间处理,其次就是怕给他们家族的形象丢脸咯。
云烛微微蹙眉,不解道:“可是既然你家这么有钱,治好不就行了?”
“你太天真了。”江风摇了摇头:“又不是没有其他优秀的后继人,为什么要在一个不愿意服从他们的意志学什么乱七八糟的礼仪才能还难养的吊命鬼身上浪费时间和财力。”
“所以就等死了?”
“不然呢?”
云烛抿唇思考了两秒:“不如我带你跑吧。”
江风饶有兴致的挑起眉,静静的看了他几秒,半是调笑道:“私奔啊?”
云烛:“……反正都差不多,走不走?”
“说的好像你能养我一样。”江风不紧不慢的卷着一截空白纸片。
云烛想着反正他自己身体差养没了也不一定是自己的问题,咬牙应道:“……行,就当练手了。”
江风:“?”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
“对了,所以你没注意最后那句的话,是从哪进来的?”
云烛:“正门。”
江风:“?”
“……算你厉害,可是我都说了把暗门钥匙留在花瓶里,你没从那打开到时候怎么出去?”
云烛想也不想的果断道:“我带你跳窗。”
“你生怕我再多活一会儿?”
云烛:“……”
“…那我跳出去再从暗门拿钥匙绕回来?”
江风已经不疾不徐的起身走到橱柜前,拉开暗格拿了一个黑色的小手提箱出来。
“不用,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
云烛迟疑间,江风已经熟练的抽出卡在床头侧面的一把长水果刀,从门缝挤出,借着刀刃精良的柔韧度缓缓弯曲,挑了一会儿,听到一声轻微的“哗啦——”,接着轻按把手,门就直接开了。
目睹完这一切的云烛:“?”
不是,原来你自己就能出去啊……
那他妈不早说…?!非要等我跳完窗户你才表演??
江风面色如常的转身看了还立在原地的云烛一眼:“还不走吗?”
深夜12点已过,整座别墅只剩下一楼大厅的几盏不算明亮的夜灯,两个拉长的影子无声无息的从楼梯飘了下来。
但他们没有直接去出门,而是拐到了一个壁柜面前,江风熟练的翻开第二排的书籍,抽出一张薄卡,在侧面刷了一下,书的后方弹出一个暗格,里面好像有很多张卡。
江风随手拿了一沓,一并装进了黑色手提箱内,重新扣好,把所有移动过的东西尽数归了位,才拉着云烛的手腕带他往落地飘窗走去。
本就常微哑的嗓音经过有意压低更加磁性些许,尤其是在这种安静昏暗的氛围之中更加添了几分其他感觉。
“门口有人守,从这下去不算太高,小声贴边绕到后院再翻出去就不会撞到人。”
云烛胆子颇大的率先踩上了窗栏,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口,尽管外面无灯的角落更加黑漆漆一片看不清什么,他还是无所顾忌的直接跳了下去。
江风也很快随之下来了,第一时间先靠着墙停了会儿,单手捂着嘴尽力把一有动作就又被激起想咳的不适忍了回去,克制的喘了几口气,还好压住了。
在又一次不得不攀高翻出后院,落地之后,江风终于忍不住低着头闷咳了好一阵,才堪堪缓过来,手心见了红,被他习以为常的用随身带着的小方帕轻轻拭去。
云烛提起刚从他手里接过来的黑色手提箱掂了掂,感觉分量很轻,但好像并不空。
“这里到底是什么?”
江风掀起眼看了过去,凉凉道:“我怕你到时候没过几天连你自己都养不活……随便带了点经常隔三差五顺一把攒下的积蓄,但是感觉不一定很够,所以刚才再拿点,反正他们很快会发现我失踪,也不会在意少这点微不足道的金钱,权当买个永久的清静也是划算的。”
“可是几乎没重量一样…我可以打开看一下吗?”实际上在这句话说完之前云烛就已经手更快一步的打开了箱子。
接着就看着几乎满满一箱子的………银行卡……陷入了沉思。
云烛拿起其中一张卡,认真问道:“一般一张里有多少钱?”
月光从随微风轻摇晃动的树叶间隙之中穿过,刚好落在江风身上,笼出一圈温和的光。
江风状似思考了一下,平淡道:“记不清了,收敛着讲,十几万吧。”
“……”
云烛默默的重新合上了手提箱。
你管这叫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