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雨滂沱。
一道惊雷划破夜幕,一声声马蹄溅起一地水花,刀光剑影,短兵相接。
厮杀声响彻黑夜,少年骑着骏马疾驰,将一群身着黑衣的刺客甩在身后,剑上的血水沿着剑尖蜿蜒而下。
剑身映射出他赤红的双目,周身戾气逼人,剑身一转,没入了身后之人的颈部,鲜血四溅。
其余刺客见状,散落开来,堵住前路,将他包围在中间。
“一起上,决不能让他活着回京!”
少年面上浮现出几分讥诮,刀剑相交,火花四溅,他眼中冷意更甚,却不料躲闪之际一支箭没入胸口。
楚明霁闷哼一声,挑起地上的短刀朝那人飞去,刺中那人胸口。须臾间,面前的刺客皆已倒地,大雨如注,血水陷进泥土。
地上尸体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犹如修罗炼狱场。
他折断箭杆,捂着伤口,玄色衣袍被血染越深,顿时头痛欲裂,猩红的双目泛着杀。
几绺湿透的碎发贴在脸颊,少年嘶吼一声,紧握着剑柄在夜雨中挥舞,毫无规律,却又步步杀伐。
小道上恰逢一辆马车驶来,车夫隔着雨幕,正好看见不远处血泊中的尸体,还有一人握着剑疯了一般乱砍。
车夫一颗心提起,吓的惊叫一声,从马车上跌了下来,顾不上腿上的痛,踉跄奔向夜色。
“外面发生了何事?”听见喊声,商芷出声问道。
见无人回应,商芷疑惑地去掀起帘,远远望去,便见不远处的一人提剑朝这边走来。
一股战栗的不安爬上心头。
暖黄色的光下,来人的脸早已被血迹模糊,商芷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见雨水噼里啪啦砸在带血的剑身上。
云霜双腿抖的厉害,面上的表情似害怕的要哭出来,又似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小姐……让奴婢去拦住他,您快跑。”云霜催促她。
商芷眼中顿时泛出水色,上辈子也是这样,云霜为救她而死,所有人都因她而死。
这一次,她想要改变。
她抬手将云霜挡在身后:“快跑。”
雨水打湿了衣裙,乌发贴在白皙的脖颈上,风雨晦暗,模糊了他的身影,依稀可见的身姿颀长。
商芷身体直颤抖,又试图和他商量。
“阁下可是为财?若是如此,马车内值钱的东西你可自取,只求不伤我们性命……”
冷风裹夹着雨水吹在身上,她说话的声音微微发颤,又娇又柔。
商芷险些站不稳,从方才开始她便觉得脑袋昏沉,如今却不得不提起精神来。
楚明霁脚步未停,剧烈的头疼令他丧失了神志,但少女开口的那一瞬,他还是迟疑了一下。
商芷提着琉璃灯,暖黄的火光刺破黑暗,映亮了来人俊美的容貌。
这令商芷有些诧异,方才远远瞧着还以为身材魁梧的强盗,现在他的身影渐渐清晰,却显得有些单薄。
少年一身玄衣,剑眉星宇,五官俊美,可偏偏双目猩红,失去光泽。
商芷忽然想起将才他走来的时候,一只手抱着头,像是难忍着刺痛,莫非是患有头疾?
没等她多想,男子便已近在咫尺,她刚欲开口,剑风徒然扫过,冷剑横在眼前。
商芷身形一颤,手中的琉璃灯掉在地上,趔趄地往后退,后脚跟被石子一般,跌入水坑中。
少年居高临下地俯看她,商芷面色苍白,死死盯着指向自己的剑,那剑只差一指的距离便能刺穿他的喉。
即便已经死过一次,现在还是背脊发凉。
在牢狱之中她确是毫无留恋,才会喝下那杯毒酒,可如今重来一次,她还有诸多未了之事。
风雨更甚,雷声轰鸣,泼瓢大雨倾盆而下,湿透的衣裙贴在身上,满头乌发早已披散。
手肘却依旧撑在地上,疯狂的求生欲使她拼命的向后退。
商芷盯着他那双空洞的眸子,喊了很多话,都没能唤醒她,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阵急促如雷的马蹄声,商芷紧绷的那条弦霎时崩塌,眼前视线逐渐模糊。
雨水如丝落在少女脸上,长发散落一地。少年驻足,目光落下,眼前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手中的剑在此刻难以抑制地滑落在地。
远处一队人马终于赶到,领头的白晖翻身下马,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来到楚明霁面前:“属下来迟,请将军责罚。”
*
次日清晨,天空一片晴朗,春风吹动着竹帘。
不知何时,身体衣物相贴的冷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暖。
商芷这一夜睡的并不安稳,连夜高烧不退,梦呓连连,仿佛深陷无尽的痛苦。
昨夜白晖赶到之时,看见躺在地上的女子和带血的剑,心中顿时一惊,以为将军发病不慎把人杀了。
最后给人探了脉搏,还知道只是昏倒,身上也并无伤口。
楚明霁这病从一年前回京的时候便开始了,每隔一月便会发作一次,期间寻遍天下名医,都无医治之法
且每次发病的疼痛比上一次更甚,如今病情已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每每发作皆是以意志支撑才免于丧失神志。
每逢雷雨交加,便会加重病情,昨夜又有不识好歹的刺客刺杀,将军显然是失了神志后把她当成刺客了,也不知这姑娘是怎么幸免于难的。
云霜拿着湿巾帮她擦着额头的汗珠,忽然听见商芷惊慌地喊:“不要、不要杀我……”
商芷霎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侵湿的衣衫冷冷贴在皮肤上,生出阵阵寒意。
她的手紧紧攥着被褥,眼中闪过惶恐。
云霜一直守在她身旁,看着她苍白的面色,轻声道:“小姐,已经没事了。”
商芷看了眼云霜,周遭光线忽然一暗,恰好与门口抱着剑的少年视线相撞。
少年逆着光靠在门边,阳光倾泻在他身上,墨发高束,五官俊美,眉宇间透着几分倦怠。
他着一身白色嵌银细花纹的锦服,大片水纹在白衣上若隐若现,有一种低调的奢华。
商芷昨夜差点死在他手里,现在看到还是会后怕。
触及到他深邃的眸子时,下意识的缩了一下。
这时,门边又出现另一道身影,白晖将楚明霁拉到一旁:“将军,您就别吓人家了,你看这姑娘给你吓的脸都白了。”
跟着他后面进来的还有个提着药箱的郎中,他两指搭在商芷的脉上,眯着眸子道。
“这姑娘已无大碍,只是染了风寒、惊吓过度,修养几日便能痊愈。
几日?
屋外天光大亮,商芷拧着眉,哑声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近巳时。”
云霜将水递到她的唇边:“小姐,您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商芷的确感觉到嗓子哑的厉害,慢慢将水饮尽,嗓子总算好受一点。
她拉着云霜:“去找辆马车来,我们回京。”
离大婚还剩一日,在不快些便来不及了。
楚明霁听到她们着急回京,微微拧眉,深邃的眸子投下淡淡的视线,抱拳道:“昨夜楚某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顿了下:“只是姑娘还在病体,京城路远,不宜舟车劳顿,待姑娘身子痊愈,楚某定登门赔罪。”
商芷注意到他弯腰时眉头紧皱,面色苍白,似是牵扯到了伤口。
回忆昨夜,风雨晦暗,他捂着头朝她走来,玄色衣袍早已被水淋湿,以至于商芷没发现他身上有伤。
现在看他表情痛苦,可能伤的不轻。
能幸免于难,已是大幸。
商芷不想在耗费时间:“不必如此,我知您并非出自本意,只是我现在还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得赶快回京。”
白晖还是第一次见着有人当面拒绝楚明霁,不由劝说道:“姑娘现在还高烧未退,真的不宜赶路,可等病体痊愈,我们在送你回京。”
眼下他们也着急回京,只是楚明霁受的伤不小,需静养些时日,不宜颠簸劳顿。
“不行,我今日必须回京。”商芷语气从未有过的坚持。
白晖不由打量她,少女靠在床边,肌肤雪白,貌美如花,即便未施粉黛,也是难得一遇的美女。
云霜没有劝说,因为她知道小姐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白晖看她坚持,只能道:“若是这样,我派人送姑娘回去吧,以做补偿。”
商芷知道他们有自己的原则,便没有推脱:“有劳了。”
最后白晖只找来一辆马车,让他没想到的是,楚明霁非要同行,白晖知道他身上有伤,但一时找不到第二辆马车。
春日和煦风吹过长裙,落叶飘在空中,少年牵着一匹白马走来,俊逸出尘,清冷不凡
商芷看着他有些不稳的脚步,犹豫道:“您有伤在身,若不介意,不如与我们一同坐马车?”
白晖顾及商芷还在发热需要人照顾,这马车也比她之前的要大上许多,起码能容纳五六人。
楚明霁脚步微顿,身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而面前的女子好似并不介意与他同坐一辆马车。
所以在她看来时,楚明霁生涩地挤出一个:“好。”
白晖坐在马上,偷偷瞧着有些窘迫的少年将军,回想起昔日楚明霁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却没成想这般狠的一个人,在遇到貌美女子时也是会生涩的。
最后楚明霁与商芷上了同一辆马车,车厢内有个木桌,摆放着几盘瓜果、吃食,不用想都知道是为谁准备的。
雨后冷意未消,晨风清凉,楚明霁将身边的毯子递给她:“将这个盖上吧,别着凉了。”
他的声音如春风拂过湖面,温柔而细腻。
商芷接过他递来的毯子,指尖不经意间与他相触,商芷能感觉到他指尖透着丝丝寒意。
少女腼腆一笑:“多谢。”
毯子的料子细腻温暖,商芷将它拢在身上,双手也缩在里边取暖。
从这些人的气质便可看出他们的不凡之处,且皆在腰间佩刀,身份应当不似普通家族这般简单。
而方才的触碰,商芷感觉到他虎口处有一层厚茧,那是经年累月握弓、握剑才会有的茧。
如果是寻常人可能不会往那方面想,但商芷的父亲本就是武将,而她幼时也曾随父亲去过北地,见过士兵们训练的艰辛。
商芷猜测面前的男子,应当是出身将门,从小就接受了极其严苛的训练,握着兵器长大才练就了这一身本事。
楚明霁察觉到那道灼灼的目光,抬眸与她对视:“姑娘有话,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