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马车上、船上颠簸了两个月,在去往方明逸的故乡—福建漳州的路上。
这是一个好的休息的契机,也让他们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几个问题。
首先,是关于尹蝶兰现在可以碰到所有物,包括生物,然而对于人却只能碰到方明逸的情况。
这是在刚启程的马车上。
两人适才发现,尹蝶兰即使能被碰到,当她使物体发生变化时,在别人眼里不会起作用。
比如那片叶子,想来只有在方明逸眼里是浮在空中的,如果当时有别人在场,只会看到一片叶子落在地上。
“咯噔…”
马车的方窗帘子抖动着,车厢内有些昏黄,时不时斜进一束光铺在车板上。
光线穿透了身边的人,天光正好,方明逸对此,感到有些不安。
为什么尹蝶兰只能碰到他,这里面一定有更深层次的联系,他总觉尹蝶兰的出现太像一个奇迹,于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
“你是我的一场幻梦吗?”
方明逸看向她所在的方向,虽然他知道什么也看不到。
“是我还在幻想中编织着你的样貌吗?”
我开始担心,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绝望里的狂想。
方明逸渐渐喜欢握着她的手,总要碰一下牵住。
这是在患得患失。尹蝶兰想。他在确认自己的存在。
这么一个命运多舛的人,便随他去了,尹蝶兰不介意。
她在思考第二个问题:执境数值。
这是在旅程中途的船只上。
百分比的增长并非匀速,而是平时缓慢,在某个特殊时刻突然增快,比如刚才在矮墙那边。
再结合之前两次的快速增长,邂花楼大火前,和昨晚窗前夜聊时。
究竟这百分比是和方明逸的情绪还是心绪有关?而且是和什么相关?
尹蝶兰有头绪和猜想,不过暂时还不能肯定。
以及,很重要的,她开始觉得周围的人和景物有种诡异的眼熟。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让她想到:这个世界,恐怕是根据他们二人的记忆、思想衍生出来的。
两个人的大脑创造的世界会如此精细吗?或许是,毕竟人类对于大脑的研究还太少。
还有很多猜想有待验证,这一切就交给时间了。
反正…山高水远,来日方长。
最后,她总觉得忘了什么事。
“蝶兰,你看外面。”
尹蝶兰应声看过去,窗外是一望无垠的港岸边的海,海天一色,碧波仙萦。
然后她也想起来了,对了,就是这件事——“蝶兰”这个称呼什么时候有的!
她回想起,是在矮墙那边时第一次听见方明逸这么称呼她。
…行吧,就这么叫吧,虽然每次听到心里都会有种奇怪的感觉,痒痒的。
走过盛夏光华,莲花醒着,湖河上点缀;走过晨曦初阳,走过晌午轻风,走过静夜露月。
走过“早安”,“午安”,“晚安”;走过昨天,今天,明天。
相伴是一件珍贵而浪漫的事。
即使对一路上病了两次的方明逸来说,依旧是。
方明逸隐约感觉自己似乎更容易生病了。两次生病,一次害暑,另一次是染了时疫。所幸并不严重,只是头痛脑热的,浑身虚弱咳嗽不止。
他心道有尹蝶兰在真好,否则怎么会有人这样细致地关心照顾他呢——
“咳…你离我远点,我…”这是方明逸患时疫的时候。此时那个玉石一样的积分道具已经兑换了,就坠在黑檀木簪上。
尹蝶兰不以为意。征得同意后,她把手放在方明逸额头上试温度:
“没事,看都还看不着,细菌传染肯定无效。”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度相差不大,“烧快退了。我没关系,我很少生病。”
方明逸挡着嘴投来羡慕的眼神,被尹蝶兰摸了摸头。
他愣住了,听见尹蝶兰低缓的声音,她说:
“会好的。”
方明逸一声笑了出来,欣然,像窸窸窣窣的雪化了。
走过两月的光阴,在那个车马悠闲的年代,才终于到了闽州漳县。
事实证明尹蝶兰曾经的不以为意是有底气的。
刚在漳县住下一个月,方明逸又病了,正是阴历九月,公历的十月,入秋时节。
大概这个世界的时代背景在明末小冰期,此时的漳县并不温暖,气温陡转直下,让街坊邻里一半都染了风寒,方明逸也不例外。而尹蝶兰不光之前的时疫没染上,现在也一点事没有,不知道是不是真是她身体素质好的缘故。
说来他们是怎么在漳县住下的,这就要回到二人刚下船时:
淮南水乡,夏天长得看不见头。
阴历八月,这里还是枝繁叶翠,水边草木长得多,还有莲花浮在水面上,生机盎然,景色宜人,这座小城朴素而繁盛。
今天天好,街上也热闹,人来人往的,说着和京城人完全不同的话。
方明逸自称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即使是在这个不知是什么劳什子的世界里,他也感觉这些细微的地方没变。
他说,可以找空房子长住,不用去住店。
于是二人午饭时向店家打听了一下附近有没有能住的空房子,确实有。当然需要吃饭的只有方明逸,尹蝶兰现在还没有生理需求。
好心的店家跟他们说了那座房子的来龙去脉;空房子在盛喜街,说是房子里本来住的是一家三口,前些年两个大人挨着都没了,又一两年,孩子金榜题名去了京城。
大人没了后,这一家子的亲戚懒得管这破房子怎么样,只惦记遗产,然而当时孩子已经不小了,他们没分着财产,走完俩大人的丧事之后,这事就算了。
后来又几年,那孩子也没了,什么都没留下。一家三口都死绝了,这破房子别人都嫌晦气,自然没人管。
店家:“虽然仨人都是在外面的时候没的,毕竟还是有点阴气…但这附近是再没屋子空着了。”
“没事,谢谢您了。改天还来您这里。”
方明逸点头致谢,笑意温和亲切,而尹蝶兰则若有所思。
二人到那查看了一番,房子大体上结实,可能因为荒废的时间不算太长,清一清霉菌苔藓,简单打扫就能住人。
于是他们又去买了点东西,方明逸提议去找街坊邻里转一圈,离房子最近的两家,他敲开门送了点吃食,顺便问问那房子能不能住。
邻居比较客气,两家人都没收吃食,但对他没有恶意。
打过照面,方明逸心里有了底。这房子本身没多宽敞,占的地方也偏僻,确实没人要,他们能便安心住下了。
两人一通打扫,翌日又购置了生活用品,算是正式定居了。
时间回到住下一个月、方明逸染风寒时。
刚用过晚膳,他躺在塌上盖着被子,有点昏昏沉沉的。见状尹蝶兰出声道:“你别睡啊,不然晚上又会醒吧?”
方明逸总会做噩梦,经常半夜醒来后整夜睡不着。
“好吧—你既然不想让我睡,那就说说话…”他揉揉眼坐起来,声音还带着些许鼻音,“对啊反正都是朋友了,我还不怎么了解你呢。”
“哦?你想知道什么?”
方明逸简单想了想:“关于我,你知道多少?”
尹蝶兰听懂了,他问的是曾经在警局看到的档案:“姓名年龄性别,籍贯学校,以及后来你曾跟我说过的,你的生日,六条。”
方明逸拉过她的手,抬眼看她:“那我也要听你的这六条。”
“好啊。”尹蝶兰心说,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撒娇。
“名字性别你知道,26周岁,重庆人,毕业于钟新市公安大学,十月三日。”
“十月三?快到你生日了啊。”
“应该是吧,来这里早不知道是公历几月几了。”
“我会算,你等我一下。”说着,方明逸下了床榻披了件衣服坐到窗前,拿了纸笔磨墨。
尹蝶兰也走到桌前侧身看着他:“你会算阴历?”
“嗯,从小我爸教我的。”
“今天,九月初二,是……”方明逸笔算出来,“昨天。这么巧?”
“昨天啊,那我是二十七周岁了。”
方明逸侧头和她对视:“你生日欸,不补过一下吗?”
“这有什么可过的…你去哪?”
方明逸裹上了厚些的外衣,推门出去。
“给你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