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印刻着“周府”两个烫金大字,气势磅礴,高贵典雅。仅看大门,便能透露出周氏一族繁荣至今的大家气势。
周儒生翻身下马,吩咐仆从牵走马后,便也进门去了。
久久未归,如今归家,向来心大的周儒生也难免涌起些思家之情,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周儒生一进主院,便看到周母也早早在厅外张望,盼着儿子回来,一旁站着先他一步到家的许凛。
看到这样的场景,周儒生心中不由一暖,家中一直有人在盼他归来。心里也不由懊悔,不该如此幼稚,应早些回家团聚,不让母亲久等,也不让……许凛忧心。
周儒生跪拜,向周母请安:“母亲,儿子回来了。”
“好好好,平安回来就好。”周母扶起周儒生,拉过他的手,一边端详着他的脸,一边关心他的情况,又牵着他向屋内引,“快快,进屋去,家里都等着为你接风洗尘呢!”
周儒生顺势搀扶着周母,一同向内走去,但看到一旁未跟上的许凛,傻傻地落在后头,便喊道:“傻愣着做什么,快点跟上。”说着空出一只手挽过许凛,一同入席。
许凛自觉在门口拉扯有些失礼,下意识想着要挣脱出来,却冷不丁地与周母微冷的眼神撞上,挣扎的动作骤然停下。
许凛读懂了,这是周母在不满他违抗自己的丈夫。
他的婆婆曾多次教导他,要学会顺从,这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对丈夫该有的态度。
这并不是段愉快的记忆,它们像潮水般涌来,一瞬间,许凛好像被沉入海底,屈辱,难堪,无奈像海水一样,挤压着他的胸膛,让他喘不过气来。
许凛曾经为中途分化成哥儿感到庆幸。他喜欢周儒生,分化成哥儿,他们在一起的最大阻碍就没了,他有信心做好周儒生的君妻。
可是如今,他只觉得自己天真。
哥儿该有的软弱,乖顺,贤惠他好像都没有,他是强硬,骄傲,清高的。所有人都在否定他,所有人都在教他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哥儿,但许凛觉得一个合格的哥儿好像是没有思想的,是没有自我,没有自由的。
许凛不愿,但又好像无可奈何。在他人的、社会的逼迫下,许凛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我的逐渐迷失。
这种清醒地沉沦,与自杀无异。
周儒生并未看到周母的眼神,也并未察觉到许凛的怪异,还暗喜许凛肯安分地由他拉着,想着两人算是和好了。
周儒生把周母扶上主位,便拉着许凛一同入座。
周儒生是这场接风宴的主角,觥筹之下的应酬是少不了的。待到宴会的下半场,周儒生才得空,这时也发现了许凛的奇怪,他今天太安静了。
虽说许凛也不是活泼的性子,并不热衷于杯筹交错,但因为周儒生向来没边,也不擅长交际,平常这样的场合,他总是会在一旁帮衬的,但今日他却十分沉默。
该不会还没消气吧。
周儒生心想。
唉,也就我了,能忍着他,算了,哄哄吧。
暗中观察的003松了口气,想着周儒生还是知道哄哄的,不至于迟钝还蠢笨。还能带带。
周儒生用手勾了勾许凛的衣袖,见许凛没有理睬,又用手肘轻轻碰撞。
许凛感受到了,但也没有理会,只是双眸低垂,好像提不起兴趣来。
“啧,你这小伙子气性怎么这么大。”周儒生挽过许凛的肩膀,侧低着头去看许凛的眼睛,“还气呢?”说着又带着许凛的身子微微摇晃,想让他看自己,好逗笑他。
周儒生微嘟着嘴,装萌卖傻道:“我给你赔个不是,是我贪玩儿,让你操心了,对不起!别生气了,行不,行不行啊。”
许凛被周儒生拉扯得身体歪坐,背半靠在他的胸膛。在触碰到周儒生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看向主位,发现无人后松了口气。
周母今日早起,此刻不免困乏,提前退席了。
许凛收回视线,在看到嘟嘴卖萌的周儒生后,他不禁低笑出声,瞬时从悲伤的情绪中抽身,他像是抓住了浮木,有了生机。许凛心神渐稳,只是身体仍像获救者一般不自觉瘫软,依靠在周儒生怀中。
他像一只受惊的猫,想要把毛脑袋缩进主人温暖安全的臂弯。
许凛的笑声极小,但还是被周儒生捕捉到了,那声音像只猫爪,挠得他心痒。他顺势半拥住他,看着许凛这依赖的小模样儿,周儒生只觉得心头一片滚烫。这心头又痒又烫的,怕不是什么毛病吧?
虽这么想着,但他的表情可一点也不像是担忧,眼看着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
还得是他周儒生啊,看这小祖宗被他哄得多开心。周儒生在心中得瑟,哎呀,许凛没他可怎么办啊。
周儒生要是有尾巴,这下不知道摇得有多欢。
席间宾客交杯换盏。
没人会注意这边的。许凛暗想。
在席间,虽说夫妻之间亲密不太雅正,但不至于不合礼数。只是被过多挑剔的许凛不敢再行差踏错一步。
这次,许凛也想任性一回,守住此刻的温情。而且他也实在累极了,能喘口气也是好的。
他们的举动低调隐秘,好像是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
晚间,曲终人散,热闹褪去,整个府邸陷入沉寂,隐约只剩几个仆役还在收拾宴厅。许凛安排好各项事宜后,便早早回了自己的院子。
月上柳梢,屋里的蜡烛已被点燃。
许凛看着今日宴客的礼单,目光却时不时地瞥向门口。往日,像这样的礼单许凛只需一刻钟便能核对登册,现如今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他还捧着那份礼单看。
一旁侍候的阿竹忍不住问:“公子,礼单可是有何不妥?”
许凛有些不自在地放下礼单,强装淡定回道:“并未。”只是脸上露出了被人看破心思的羞窘。
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许凛让阿竹打开了窗,让微风吹进,散散燥热。
之后,许凛倒是不敢再看向门口,掩耳盗铃似的紧盯着礼单。
还好,他所等之人不过半晌便推门而入。
许凛未把目光从礼单上移开,只是拿着礼单的手紧了紧。
待到周儒生走进,许凛才看向他,一副忙碌的样子,半点也看不出他在等人。
“回来了?”许凛问。
“嗯,离家太久,母亲想我想得紧,这才把我喊去。”周儒生面色微红,“没说什么其他的。”
这话听着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也不难猜,无非就是绵延子嗣的事。许凛早就见怪不怪了,更难听露骨的他都听过,只不过看周儒生这副腼腆的样子,还挺好玩。
许凛憋着笑:“我也没多问,你紧张什么?”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他的嗓门够大,只是眼神乱飘,不敢看许凛。
看着面前被自己逗得耳朵泛红的周儒生,许凛心情大好,笑着让阿竹给他备水洗漱。
周儒生被笑得莫名其妙,但看着许凛高兴,不再恹恹的,他也就随许凛去了。
笑就笑吧,这祖宗高兴就好。
洗漱完后,两人准备休息,许凛抖开棉被,动作不自觉地放缓。
周儒生真的离家太久了,说不想肯定是假的,上次两人同床共枕还是开春,如今已然入冬。
许凛怀着让人不易察觉的期待向周儒生看去,却发现这人不知从哪儿拿来的被褥,在床榻不远处铺着,许凛的动作一顿,转身道:“你这是做什么?”
周儒生停下动作,在被褥上屈膝坐下,沉默片刻斟酌道:“今日母亲还说了些其他的。”
许凛愣愣地看着他,心底莫名有些发慌。
周儒生见许凛没接他的话,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母亲想让我收心,早些……早些生娃。”
周儒生羞得不行,涨红了脸,“哎呀,以前我觉得我们是兄弟,从小玩到大,同床共枕没什么,我也没把你看成一个君雌。”说着有些莫名的烦躁:“但你确实是个哥儿,我,我还是得注意,再说了,我俩这是假结亲,以后你要是遇着好的……”
周儒生说着又有些莫名的失落,“要遇着好的,我俩就和离。总之,总之……我不能再占你的便宜。”
许凛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这一字一句落入耳中,让许凛的心一寒再寒。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听不到许凛的回答,周儒生向他瞧去,只见许凛低着头,乌黑的发丝滑落,遮去了些烛光,他的脸庞隐入烛光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表情。
003看着这场面,实在是无语,它忍无可忍对猪队友骂道:“你可真是会说话,下次别说了!”
周儒生没理003,他觉得许凛的状态有些奇怪。
“许凛……”
“周儒生……”许凛长长地叹了口气,“睡吧。”
看着许凛躺下,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周儒生有些不知所措,心里也堵得慌,他慢慢睡下,可那单薄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许凛好像很难过,但他确实是为他考虑,袁黎也说要照顾……
“你可别分析了,再分析下去,你俩铁定掰。”003嘲讽拉满。
“你怎么还在?”周儒生心想。
003没好气地说:“没我你俩注定掰!”
周儒生本来就不好受,现在听到什么掰不掰的,难免上火:“我俩好着呢,就算你是神仙也不能乱说话,再说了,我们哥们儿之间的事,你个月老能帮啥忙。”
听这话,003真的无语,这两脚生物真的是脑干缺失,还在这哥们儿呢。003越想越气:“好,你等着,看我这个月老怎么帮你。”
“嘁。”
周儒生没把003的话放心上,他侧过身,凝视着许凛的背影,随着眼皮越来越沉,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夜色深沉,除了守岗巡逻的侍卫,只余随风微摇的枝叶和地面上斑驳的月影,周府一片宁静。
主院卧房骤然发出的微弱光亮并未引起注意,在片刻后归于沉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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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