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儒生隔着大氅把人扶进了屋里,他这才看清了屋里的陈设。
里面完全没有外面石道里的昏暗闭塞,相反屋里的面积宽广,床具软榻各种一应俱全。
不远处甚至还设有一处温泉,水汽正肆无忌惮地漂浮至半空,和各处显得有些多余的轻纱帘帐相互交织,如添了几分朦胧暧昧之感。
周儒生只单纯扫视了一番便收回了视线,他原先想把人扶到床上休息,可看到满床的床笫之物以及床帘上缠绕着的红线和铃铛,立马脚步一转,把人安置到了另一边的软榻上。
底下应该烧着地暖,不然小姑娘的那一身怕是早该冻伤了。
只是看着一沾软榻便瑟缩到一处的小女孩,周儒生还是有些担心。他往后退开两步远,尽全力地语调轻柔,安抚道:“你别怕,可是觉得冷?”
小女孩没有说话,只是从大氅里探出了脑袋来,朝周儒生看了一眼又立马缩了回去。
没有得到回应,周儒生也不生气,他环顾着四周,想看看有什么可以给小女孩用来取暖的。
直到视线落在了床上的红色锦被上。
他抬腿走过去,离床越来越近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软榻上的小女孩脸色也越发惨白,眼眶里的热泪越蓄越多。
直到周儒生拿起被子时不小心碰到了床帘上系着的响铃。
“叮—”地一声就好像是击破小女孩最后防线的催命符,她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听到声音的周儒生也有些慌,以为是小女孩被冷得受不了了,于是一刻不停地拎起锦被就往人身上盖,盖好后还贴心地帮人掖好了被脚,不留一丝缝隙。
从远处看,小女孩被包裹得像是一个圆滚滚的粽子,只留了一个脑袋在外面,看着有些滑稽,但周儒生却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被周儒生的这一系列动作弄得有些懵,她预想的可怕遭遇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如期而至,眼角的泪珠还半挂在睫毛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呆愣。
气氛就这样再次冷了下来。
周儒生有些手足无措,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在地摩挲着两侧的衣角,他家中没有姊妹,以前并没有和这个年龄的小女孩相处过,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安静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小女孩先败下镇来,她实在忍不住了,暗戳戳地扒拉开了锦被的一角。
她被裹得太厚了,闷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鼻尖上冒出了许多小汗珠。
周儒生也发现了这点,急忙上前帮人把被子松开了点,接着又回到原本站立的安全距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怕你觉得冷,但现在好像有点太过了。”
他讪讪笑了几声,尴尬的氛围始终没能消散,只不过小女孩看着放松了许多。
又安静了片刻,周儒生尝试着走动缓解气氛,但随着他的动作小女孩又紧张了起来,无奈他只好老实作罢。
周儒生:“小姑娘,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说着,他身体微微前倾,抬起手掩着嘴角,悄咪咪地对小女孩说:“我是来救你们的。”
小女孩像是捕捉到什么关键字眼一般迅速抬眸,红润的眼眶里闪着光亮,但又如流星,转瞬即逝。
周儒生:“今天来这就是来探探路的,过几天我和我的朋友就会救你们出去,你们再坚持几天。”
周儒生说完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良久之后,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忽然听到软榻方向处传来的一声带有明显哭腔的声音。
“你说的,是真的吗?”
小女孩的声音很轻,周儒生第一遍并没有听清楚。
周儒生:“什么?”
他尝试向前靠近,在没有看见小女孩脸上表现出抗拒的神情才放心下来,直到是完全能够听清楚的距离才停了下来。
“你会来救我们,是真的吗?”
小女孩又重复了一遍,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但又怕错过这唯一的机会。
所以这一次她没有躲开周儒生的视线,即使害怕眼前的人会和之前来到这的所有人一样,表露善意引她上钩,等她完全放松紧惕之后迎接她的便是那群伪善者的狠狠侵犯。
小女孩的眼神莫名让周儒生愣了一瞬,接着便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他神情认真严肃,伸出了手对天起誓,“是真的,我周儒生对天发誓,我一定会帮你们逃出这里,如果有违此誓,五雷轰顶!”
周儒生的誓言彻底击破了小女孩筑起的防线,直到现在她才敢让自己拼命忍耐的泪水决堤,她不断抬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湿润。
在这里的生存法则禁锢着她,眼泪和哭声是禽兽的兴奋剂更是自己的催命符,她不想哭,但实在难以忍耐,只好使劲咬着下唇,让自己不至于放声大哭,只是还是零星漏出了几声哽咽。
这几声哽咽让周儒生喉口处不断涌出苦涩,他偏过头去悄悄用指腹抹去了眼角的泪珠,转身吹灭了不远处的蜡烛。
随后回到了软榻前蹲下……
“嗷呜—”
周儒生交织着手指,借着软榻旁边的烛火,在那一片刚刚吹灭蜡烛的暗角墙上映出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小老虎来喽!”
“前面那个蹦蹦跳跳的是什么?”
周儒生的手指不断变换,墙上愕然出现了一只欢快蹦跶的兔子。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爱玩好奇的心性,小女孩的擦眼泪的动作逐渐变得缓慢。
阿若把眼眶里最后残余的泪水拭去,视线恢复清明的第一眼就是这样一张双眼通红但笑的热烈的面庞,她不知道此刻自己心中是怎样的悸动,只是多年之后的每次噩梦惊醒,都是依靠着这副画面才能让自己再度安睡。
她顺着周儒生的示意朝那处昏暗的角落看去。
墙上的是小老虎在追着小兔子,追上了也没有吃掉,反而被兔子踹了一脚,滚了几圈。
阿若笑了。
以往蜡烛熄灭后,是或急或缓的铃铛阵阵响,是床帐顶上的无尽黑暗,好像一眼望不到头。
她痴痴地笑着。
原来蜡烛熄灭后也可以是小老虎追着小白兔啊。
见人笑了,周儒生放下了心来,这一刻这一幕,他忽然想到了许凛,嘴边的笑容也不自觉轻松了许多。
“我认识的一个哥哥,他也喜欢看小老虎和小兔子的故事,每次我惹他生气,一给他扮这个就能把人哄好。”
“他还喜欢吃糖葫芦,如果他不是很生气,一根糖葫芦就能哄好,这样看他脾气也不算坏……”
周儒生自顾自地讲了很多,忽然发现小女孩正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莫名觉得有些脸红。
他视线漂移,掩饰一般地咳嗽了一声算作结束了这个话题。
谁知小女孩却接了话:“哥哥,你和那个哥哥是是一对儿吗?”
周儒生一下竟然有些语塞。
“我没来这里之前,我阿娘和我阿爹也是这样的。”
周儒生想解释,但忽然想到他现在和许凛不就是一对夫夫吗,只不过……只不过他们不是真的而已。他踌躇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还把自己的脸越憋越红。
他这幅样子倒是让阿若误会了,“哥哥你生气了吗?”
周儒生回过神来就见小女孩低垂起了眸子,亮晶晶的眼睛也看不见了,立马回道:“没有!就是,就是……”
“大人的事情很复杂的,我就是一下子没想好怎么和你说。”
他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开始转移话题。“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阿爹阿娘叫我阿若。”
阿若顿了顿,重新抬起眼睛,对周儒生说:“我叫阿若。”
周儒生摸着阿若脑袋的手只停顿了一瞬,之后的动作便变得更加轻柔。
“阿若,过几天我请你吃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