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去哪了,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只让她去送个药而已,竟然送到半夜才回来,贺传雄心里早觉得不对劲。
流冰海道:“没什么,帮宋家去烧几件衣服而已。”
“烧衣服?”贺传雄一想,便知道是所为何事,忍不住劝道,“他们给了你多少银子?”
流冰海把一串铜钱拿出来,放到床上。
贺传雄蹙蹙眉,“那坟地怪的很,以后不要再去了。”
废了好大力气,才又把她的骨头接好,流冰海疼的满脸冒汗,这回不像之前能忍住不叫,二次接骨比第一次接骨还要疼上十倍。
她终于是耐不住了,哼哧的叫出了声,原本粉粉的一张小脸变的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滚落下,她咬着唇,两道细眉紧拧,还尽量忍着这呼之欲出的痛叫声。
又痛又隐忍,让这张好看的脸蛋显得越发楚楚可怜。
过了得有一柱香的时间,骨头才终于接好,流冰海已经痛的呼哧连连。
贺传雄又看了看这个被废的女人。
为了一串铜钱,做些命都不要的事,也是可怜。
瞧她痛的上气不接下气,贺传雄于心不忍,道:“你若不嫌,就在这住着,我免了你银子就是,以后莫要为了银子伤害自己。”
流冰海忍痛笑了笑。
斗了一回小狼,倒是把张若尘给忘了几分,倒也算不上坏事。
“那怎么行,白吃白喝我可干不来。”说完又道,“以后我小心些就是了。”
……
一月后,流冰海的腿好的差不多,但是因为伤的太重,留了病根儿,天气稍微有点变化骨头就生疼。
她依旧继续在药铺抓药,旁边立了个牌子:代煎送药,5个铜钱。
意思就是,有人不方便取药煎药,可拿来方子,让她代煎,日日送到府上,每次5个铜钱。
来抓药的看到牌子都低声议论,这张家大娘子被休了以后日子恐怕过的艰难,连跑腿儿煎药的事儿都乐得干。
流冰海一边听着一边抓药,头也不抬。
有人的确不方便自己煎药,便扔给她五个铜钱,留了地址,叫她煎好了送到府上。虽然也嫌弃她那浪荡身份,但是病人到底需要治病,这时候总是会少些顾忌。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她日日在草房为那些人煎好药,然后挨个送上府。
养了一个多月,腿好的差不多,用不着轮椅,她在街上走着,想着还是自己的腿比轱辘好使。
包着一包药路过集市,总有人还在对她指指点点,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该发酵的发酵,该沉沦的沉沦,恶言恶语的妇人倒是比从前少了许多,一群小孩又编了歌谣,瞧见她就围着唱。
“小□□、小□□、断腿出墙丢人妇。”
小孩声音朗朗的,听着发脆,凑在一起围着她唱。
这么一唱,其余人也跟着哄笑起来,还有小孩偷出家里的鸡蛋往流冰海脸上砸。
砸过去,一摊黄黄黏黏的液体顺着她的额头缓缓流下。
流冰海抹了一把,回头看像那帮小孩。
终究是一帮小孩,也不好拿刀捅他们□□。
抹干净脸,继续抱着药往前走,后面的歌谣还在继续,簇拥着她不肯离开。
这歌谣一唱就是好几天。
但是反正也不能让人少块肉,流冰海听着那歌谣,挨家挨户送上药,然后再顺便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差事没。
她把现代的跑腿业务搬到了古代,自己做起了“古代美团外卖”,帮人跑腿买买吃食衣物,总比闲的没事在草房里摊着强。
她一边帮人煎药,一边做着跑腿业务,每天回到贺家的时候都天色微晚,一双病腿累的又胀又肿。
有了大方脸的经验,她倒也不急,日日拿了个木桶,从药柜取些红花生姜,慢慢泡着,还好这里正是药铺,消肿散瘀的东西都齐全,中药的质量也是上乘。
就是那鸡,一见她跟病秧子似的就立着个脖子,巴巴的看着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这日,流冰海又很晚才回来。
给王家送药的时候,遭了些奚落。
王家儿媳妇难产大出血后,身子骨一直差,都是贺传雄上门问诊开药,然后流冰海煎好了送到府上。
这日,她又去送药,因为这批药煎的时候水量放的少,药有些糊,她便倒掉重新煎了一锅,去的时候有些晚了。
扣开门,里面的小丫头嗔怪了一声:“怎么这么晚才来!”
她道:“出了些状况,送晚了些。”
小丫头瞧了瞧她,有些不满,但还是道:“进来吧。”
流冰海便跟着她往里走,走着走着,听到里面一阵朗朗的笑声,清脆悦耳,跟风铃似的。
她走进院内,正好看见那“风铃”的主人。
“风铃”的主人也看见了她,神色一惊,红润的樱桃小嘴夸张的一开,尖叫道:“哎呦!这不是原先张家府上的大娘子,云可馨姐姐吗!”
这话一听就带着讥讽,流冰海没想理。
那人却不依不饶,向旁边扫了一眼,道,“云烟姐姐,快看,可是你府上昔日的姐姐啊。”
流冰海这才看到,“风铃”旁边站着张若尘的妾室,冯云烟。
这风铃,便是冯云烟娘家姨娘的妹妹,云悠。
流冰海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这王家怎么还和她们有牵扯。
风铃像知道她怎么想的似的,快嘴道:“王家和我们冯家可是世交!”
王家和冯家早先就有些生意往来,不过不是什么大户,不怎么被人熟知。
流冰海抬头看了看冯云烟。
多日不见,她越发标志,脸上是一个母亲特有的幸福,但年龄小,虽已是母亲,又不显得那么成熟,只是眼神中透着几分风韵,看起来颇具柔情。
见到流冰海,冯云烟捅了捅伶牙俐齿的云悠,对流冰海道:“姐姐,多日未见,你可还好?”
云悠嘴快道:“哎呦,人家有情郎又有贺公子帮衬着,怎能不好?”
奚落之意满满,流冰海不放在心上。
她不在意别人奚落,只是看到冯云烟,又不免想起张若尘,心中不是很快活。
她对冯云烟点点头,“一切都好。”
于是便想赶快把药送进去,然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冯云烟道:“姐姐好就好,我和庄主都很惦记姐姐。”
呵呵……是吗。
流冰海没说什么。
一旁的风铃又尖着嗓子道,“哎呀,我的云烟姐姐,她早就不是你姐姐了,你还跟她说什么客气话?”
说完,摇摆着细细的腰肢,一步一步往流冰海面前扭去,边扭边乐呵呵的笑道,“我的馨儿姐姐啊,你还不知道吧,你们家张庄主,马上就要纳我家云烟姐姐为正室了。”
当今,街头巷尾都在传着庄主要将室妾转为正室的事儿。
她又怎会不知道?
只是平日里,听见也当没听见罢了,今天突然见到冯云烟,看到她脸上情不自禁流露的幸福,流冰海心里还是隐隐的有些不对劲。
这系统竟将原主的感情,原封不动的穿给了她,真是该死……
她咬咬牙,忍着心里这突如其来的酸痛,抬头冷冷忘了一眼云悠,“是吗,那恭喜了。”
风铃笑呵呵道,“是呢,不过呀……我也要提醒云烟姐姐。”
她又扭着身子转回去,摇着扇子对冯云烟说,“做了庄主的正室,可要遵守三从四德,别做出什么败坏家风的事,让人打断了腿!”
“云悠。”冯云烟小声道。
风铃又笑呵呵的看着流冰海道,“你说是吧,馨儿姐姐。”
呵……
流冰海心里冷笑一声。
没说什么,将手中的药递给王家的婢女,回身便走了。
走了之后,还要给几个大户人家送东西,回到贺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她拖着两条沉重的双腿倒在炕上,一言不发的在炕上歪了一会儿,脸色沉沉的,神情有些出怔。
那鸡也一言不语的望着她。
出了会儿神,流冰海挑起眼皮,看到那只鸡。
真不知道,它是不是才是她老公。
她撂下眼皮,又歇了会儿,拿出木桶放进热水和红花,接着泡脚。
泡着泡着,想到和张若尘从前在一起的种种时光。
虽不是她亲身经历,可穿到这个身体和这份感情里,就像是她亲身经历过一样。
他对她极尽温柔的神色仿佛还在眼前。
以后,他便是要纳云烟为正室了。
流冰海想着想着,扯了下嘴角。
也罢,她便省去了这份心,再也不替原主惦着这份原本就不值得的感情。
……
张氏茶庄里,张若尘在和老梁品着新茶。
茶叶都是从山上新采下来的,鲜嫩不已。
满屋飘着茶香,老梁给张若尘斟上一杯茶,然后慢悠悠的说,“庄主,可选定了抬冯娘子为正室的日子?”
张若尘抿了一口茶,缓缓道,“不急。”
老梁笑了笑,“您不急,街上的人自是急的,都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纷纷议论此事呢。”
“叫他们说去。”张若尘定着性子道。
老梁缓了一会儿,瞧了瞧张若尘的表情,道,“庄主,可是还惦记着大娘子?”
张若尘眉眼的锋利之色顿起,“这里哪还有什么大娘子!”
“是是是,老奴说错话了。”
老梁叹了口气,打量了一会儿主子的心意。
这主子他跟了多年,脾气秉性,自是了解的透彻。
他嘴里说着满不在乎,心里未必对此事全然放下,到底是最要面子的一个男人,心思又重,如此严重的事情,哪是说过去就过去的。
老梁抿了口茶,想了想,不知该不该开口说,眉里眼里全是犹豫。
张若尘发现了他这心思,冷冷道,“有什么话便说!”
老梁叹了口气,这才吞吞吐吐道,“老奴听说,那女人现在又是跑腿又是煎药,过的很是辛苦。”
张若尘连眼皮都没抬,“那还不是她自找的!”
“是。”老梁又道,“听说还替宋家去后山坟地烧了次衣服。”
张若尘这才微微一怔,挑起眼皮,粗了蹙眉,“这种不要命的事也做?”
“所以,看来日子真是难过。”
日子再难过,也是她自作自受,与他何干。
他低眉掀弄着茶叶,不言不语。
老梁瞧着庄主的脸色不是很好,一时没敢再说什么。
过了会儿,倒是张若尘主动问他。
“可还听说了什么?”
老梁这才又道:“听说,前几日在王家,她去送药,刚巧撞到冯娘子和她的妹妹冯云悠,那是遭了好大一场奚落。”
“是牙尖嘴利那个冯云悠。”
“是,就是她。”老梁道,“可是把云可馨给嘲弄了好一顿,听说她走的时候,脸色都是青的。”
脸色青?
可有他遭受背叛的时候更青?
想到自己遭受的种种,张若尘重重的扣上茶杯,心里忽然忍不住一阵发痛。
他爱她,敬她,宠她,她却要偷偷避孕,还与那莫名其妙的男人书信往来。
她何时对的起他过,现如今遭受再多欺凌,也是活该。
张若尘一时出神,没接老梁的话。
老梁却觉得有一事不得不与庄主提,便又道:“庄主,听说前些日,她与展浩天见面来着。”
张若尘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顿时铁青。
抬头看着老梁的眼神,像骨头里寒了冰,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杀气。
老梁急忙又道,“听说,她对那男人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哦?
张若尘眉头紧了紧,掀开茶盖,慢慢搅了一会儿茶叶后,将茶盖放到桌子上。
“看样子,还算是有些良心,当初离府,兴许只是觉得没脸再面对您,老奴想着,既然她不再丢庄主的脸,不如就放她一马。”
张若尘闻言抬头看着老梁,“怎么你以为,我会与她纠缠不休,置她于死地?”
这声音透着寒冷,叫人闻而生畏。
老梁半天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老梁才道,“自她离开,正经差事找不到,在各处都遭奚落,可不是庄主在背后操控着?”
张若尘手中茶杯顿了顿,面色沉着,没说什么。
张若尘想起从前和云可馨相处的种种画面,脸色凝重的怔了片刻,不由得叹口气。
他恨这个女人入骨,恨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恨不得把她剁成块块鲜肉,丢去喂狼。
但……再怎么恨,到底是爱过的。
置于死地,他终究还做不出来。
只要她以后安分守己,别再做什么出格的事,他便放她一马,算了……但她若与那男子继续,他怕真不知道能不能放过她……
扣上茶杯,他对老梁冷冷道,“我怎会理她这种女人,对付她,便是脏了我的手。”
说完,便想起她对那男人说,以后不要再见面。
心里忽然恍了下神。
恍完又觉得自己可笑。
再怎么也是个败坏门风的□□。
再如何改邪归正也难改的事实,还想她做什么。
“前几日的新茶,叫云烟给你包些,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他对老梁说。
说完走出前厅看着外面的天色。
天都黑透了,心也是伤透了,这女人几乎毁了她的一切,嫁给他,却偷偷避孕,与那男人书信往来中篇篇都是污言秽语。
真叫人恶心透顶。
曾经,他爱她入骨,发誓要把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她难过一点点,伤心一点点,哪怕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他便心像刀剜似的痛。
往后,这庄里便是云烟的天下了。
想到这儿,张若尘有些怔愣。
从未想过那日为了与她作对,娶回来的室妾,有一天会取代她的位置。
人生,到底是造化弄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