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萱垂眸,从容地抱着琵笆坐下,手指在琴弦上优美地舞动,清越婉转的弦音像冷冽的泉水一样从她的指尖倾泻而出。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落雪亭中央,明明奏着明艳欢快的曲子却清冷的像天上的月亮。
曲毕,她起身将琵琶抱还给祁云雾,朝众人行礼:“献丑了。”
祁云雾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过琵琶,文楚怡眼里也满是震惊。
文楚愉第一个鼓掌:“清萱姑娘此曲灵动婉转,宛若天籁!”
“是啊是啊!”
“杜姑娘的琵琶技艺当真是精妙绝伦!”
周遭贵女钦佩不已,毫不吝啬地为杜清萱喝彩鼓掌。
杜清萱松了口气,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
马车在街道上慢悠悠地走,杜清萱的身子随着车身轻轻摇晃,今日博得了高门贵女们的认可和赞赏,按理说是好事,可她无论如何就是高兴不起来。
“卖葡萄,酸甜可口的葡萄哟!”街道两边的摊贩卖力吆喝着。
杜清萱掀开帘子一看,竟然到了揽月楼前,虽然还没到晚上,但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停车。”
杜清萱心里实在堵得慌,她给车夫塞了银子嘱咐他先回杜宅,然后自己进了揽月楼。
刚进门时,杜清萱有些局促,许多衣着华贵的人与她擦肩而过,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刚刚转身,笑容满面的店小二就迎了上来:“姑娘,楼上青悠间用膳吗?”
杜清萱认识他,他就是上次接待自己和依依的小二。
鬼使神差地,杜清萱开口问道:“青悠间的主人在吗?”
小二眼睛一亮:“在,您先上楼,我去通传一声。”
逸兰间内,杯盏碰撞声不断,陈昌乐搂着好兄弟的肩膀讲笑话,逗的全场哄笑声不断。
郑浩轩不禁打趣他道:“旁人过生辰都是由着别人来哄自己高兴,你倒好,先把宾客挨个哄高兴了!”
陈昌乐自豪地一拍胸口:“那是!我陈某人永远把兄弟放在第一位,我生辰,必须得先让我兄弟高兴!来,喝!”
郑浩轩和宁煜无奈地摇着头,陪着他把酒喝了。
此时尘嚣推门进来,端着果盘凑到宁煜耳边:“姑娘来了,想见您。”
宁煜压抑着嘴角的笑容准备起身,见陈昌乐乐呵呵地端着酒过来了。
他从果盘里拿了颗葡萄扔进嘴里:“嗯!尘嚣端的葡萄就是不一样,多蹭蹭宁兄,保不准明年开春我能考状元!”
陈昌乐说着就要把手往宁煜肩膀上搭,却被郑浩轩用折扇打了手背:“这么迷信,你干脆求宁兄保佑你得了!”
“好主意啊!”
陈昌乐恍然大悟似的盯着宁煜:“宁兄,你祝我高中状元吧!”
郑浩轩刚想骂他,却见宁煜端着酒站了起来:“昌乐,为此春酒,以介眉寿。愿你一举登科,蟾宫稳步,桂香满袖。”
宁煜说完,碰了下陈昌乐的酒杯,一饮而尽。
陈昌乐没反应过来,只愣愣把酒喝了。
下一秒,宁煜冲他抱拳:“我还有事,告辞!”
“哎!”
陈昌乐看他转身离去,急忙去追,却听宁煜喝了声:“尘嚣!”
尘嚣立刻关门,把陈昌乐拦在了门内。
“宁煜!今日我生辰!”陈昌乐愤愤不平地叫喊着。
杜清萱一个人在雅间坐着,很快就后悔了,她与宁煜只是萍水相逢,却让人家多次出手相救,自己不想着怎么报恩,反倒连心里难受这点小事都要赖上他。
实在是蹬鼻子上脸!
杜清萱暗暗骂了自己好多句,急忙去找帮忙通传的小二。
可刚推门出去,她就撞到了某人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杂着酒气将她包围了。
“对不起!对不起!”杜清萱急忙整理好松散的发髻,连连道歉。
“没关系。”男声清润柔和,好听得有些熟悉。
杜清萱一抬头,就对上了宁煜明亮清澈的眼。
被这样好看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杜清萱的脸蓦地红了,不过似乎他的脸也有一点点红,应该是喝了酒的缘故。
“你,喝酒了吗?”
宁煜点头:“今日朋友过生辰,我陪着喝了几杯。”
“那你忙,我先走了。”
杜清萱贴着门想要从他身侧过,却被宁煜揽着肩头拉了回来。
“你说想见我,我高高兴兴地来了,才刚见上,怎么匆匆忙忙就要走?”
宁煜说这话时躬身看着她,离得太近,温热的气息扑到了杜清萱脸上。
杜清萱的脸红透了,连忙抬手遮住。
宁煜站直身,轻声笑了:“吃饭了吗?”
杜清萱诚实地摇摇头。
“正好!我也没吃饱。”宁煜往外看了一眼,小二立即进来上了菜。
“除了你上回爱吃的,还加了几道新菜,你尝尝。”
宁煜拉着她坐下,夹了块炙鹅给她。
杜清萱为了避免与他对视,只能埋头吃着。
宁煜注意到杜清萱询问自己是否喝酒时,眉头轻轻皱了下,猜想着她应当是不喜欢自己身上的酒气,于是趁此间隙去里间换了衣裳,又用茉莉花茶漱了口。
“萱萱寻我,可是有事?”
一听这话,杜清萱夹着的虾仁掉到了碗里,怎么说?突然找他,打扰了他朋友的生辰宴,只是为了心里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杜清萱轻轻咬着下唇,不知如何开口。
宁煜看她这副模样反倒担心起来:“你怎么了?”
“没,没事,我,我不知道你今日有事。对不起。”杜清萱声音很小,像犯了错的孩子。
宁煜却是会心一笑:“我很高兴,每次见萱萱都很高兴,如果萱萱没事也会来见我,就更高兴了。”
杜清萱这才敢抬头看他,发现他真的没有生气,于是松了口气,把心里话慢慢说了出来:“今天,我当着很多高门贵女的面弹了琵琶。”
宁煜静静地看着她,眼里只有柔和的笑意。
“她们都夸我,可是,我不高兴。”
“为何?”宁煜唇边的笑意慢慢淡了。
“弹之前,我怕我弹不好,遭人耻笑,弹之后,我后怕,怕自己不会弹琵琶或者弹的不好。”
杜清萱慢慢低了头:“好像,我只要没办好一件事情,就会一脚踩空,所拥有的一切都会离我而去。”
宁煜心疼地皱紧眉,轻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心本就如此,与其强求留不住的,不如把握珍视自己的。”
他说完,杜清萱倒是明白了,原来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是因为发现身边没有人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这一边,更没有人珍视自己,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盼望着她摔下去,粉身碎骨。
想到这,她嘲讽地勾了勾唇角,那点凄凉的笑意转瞬即逝。
懂了,心也冷了。
在落寞吞噬她之前,掌心忽然有了暖意。宁煜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近了,握着她的手:“萱萱,看看我吧。”
杜清萱猛然抬头,听见他继续说道:“如果你觉得一切都会离你而去,那你的一切里面一定没有我。”
杜清萱吓得骤然起身,不慎将身后的盆栽撞倒了。
“公子?”尘嚣闻声而来。
“无事。”宁煜起身去看杜清萱的手是否伤着。
门外的尘嚣则继续说道:“陈公子问了家仆,知道您没出揽月楼,此刻搬了把椅子,就守在门口堵人,连进出的姑娘都要盘问上一番。”
“完了!夫人还等我回去用晚膳呢!”杜清萱犯起愁。
宁煜唇角微勾:“无事,他乐意守,就让他守去。”
说罢,宁煜推开窗,揽住杜清萱的腰一跃而下。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脚尖轻点江面,一圈圈涟漪散开后已经带着杜清萱上了对面房檐。
他步履轻盈,矫健如燕,杜清萱只能听见耳畔的风声和脚底清脆的瓦片碰撞声。
突然,他带着她跃入一处庭院,摘了莲池中央的红莲又扬长而去。
停下来时,杜清萱发觉自己已经到了杜宅后院的墙边。
“你怎会认得这里?”
宁煜指着身后的巷道:“上次是在那里捡到你的。”
原来三姨娘当时把她扔到了这里,看着脏乱的巷道,杜清萱心里升起一股悲凉之意。
“送给你。”宁煜突然把手里的红莲递到杜清萱面前。
“这,不好吧?”杜清萱有些为难。
宁煜笑了:“刚刚那院子就是将军府的后院,我采自家花草送人,有何不可?”
“竟然有这么红的睡莲。”杜清萱指尖轻轻触碰着鲜红如血的花瓣,只觉得这莲当真是美极了。
“这是我母亲生前培育出的稀罕品种,她取名叫绛焰,只有将军府有。”说起母亲,宁煜脸上全是骄傲的神色。
杜清萱摇摇头:“这太名贵了。”
“好了,不是着急回家吗?”
宁煜将睡莲塞到她手里,又摆摆手:“快回去吧。”
杜清萱看着暗下来的天色,不敢逗留,急匆匆抱着睡莲回了杜宅。
—
“清萱?”
刚过连廊,杜清萱就被叫住了。
回头望去,原来是吴夫人和银竹。
“你这是上哪弄来了三朵红莲?”吴夫人的眼里满是惊奇。
杜清萱急忙将红莲藏到身后:“街上买的。”
“这红莲看着名贵,怕要不少银子吧。”银竹好奇地张望着。
“没有,江边老伯在卖,我也是从很多中才挑得这几支。”
银竹还想再问,却被吴夫人拦下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吃过晚饭了吗?”
杜清萱点点头:“逛累了,就在外面吃了。”
吴夫人柔和地笑着:“那你回去歇着吧。老爷今日不在家,晚回来一会儿,不打紧的。”
杜清萱谢过吴夫人,捧着红莲急匆匆跑了。
“夫人,那红莲实在漂亮,不如咱们也上街去挑两支?”
吴夫人扫了银竹一眼:“你就当没见过这红莲,今日清萱晚归的事也不许任何人知道。”
银竹不解,却也没有再说,只顺从地答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引用《六韬引谚》
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引用《国风·豳(bin一声)风·七月》
一举登科,蟾宫稳步,桂香满袖。引用《醉蓬莱·正霜融日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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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