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猪是空竹大师从小养大的,照顾的精细,你看它那圆润的样子便知它没吃过什么苦。”
宁煜又指着躲在台阶下面偷偷看的小猫说道:“小荔是空竹大师偶然所救,捡到时伤的血肉模糊,性子难免乖戾些。”
杜清萱哦了一声,喂完了手里的小鱼干。
“你会因为小荔狡猾乖戾而讨厌它吗?”
杜清萱问得突然,宁煜想了想,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小荔,它能活着就很不容易,哪能苛求更多。”
“所以你是因为可怜它才照顾它的吗?还是说扔条小鱼干只是顺手的事?”
宁煜静静地看着她,回答地很认真:“我不是怜贫惜弱之人,照顾它是因为真心喜欢,至于小鱼干,从一开始就是为它准备的。”
杜清萱听完,没说话了。
宁煜从腰间解下玉埙,吹奏起来,柔和宁静的曲调像山间清列的泉水慢慢流淌,畏畏缩缩坐在角落里的小荔慢慢靠了过来,它轻手轻脚地趴在离宁煜不远的地方,闭着眼,时不时抖动一下耳朵。
而猪猪此刻吃完小鱼干,正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用爪子去挠地砖缝。
或许,宁煜是真的喜欢那只狡猾乖戾却充满灵性的小猫。
“萱萱,今天我很高兴。”宁煜提灯将她送到客舍门口。
“为何?”杜清萱有些疑惑。
宁煜却只是笑笑:“明日我下山有事,萱萱照顾好自己。”
说罢放下灯转身离去。
清晨,山寺里的鸟鸣格外悦耳,杜清萱推开窗,闻见露珠混合草本的清新气味。
她提笔写下:瑞露姐姐,我去抄经祈福,莫要担心。
接着便披着斗篷离开了佛寺。
城郊南面不大,只有几亩田地和两三户农户,杜清萱付完马车钱,便踩着泥路走到了地里。
她耐心看着周遭的碧绿的植物,这些不是寻常庄稼,应当就是空竹说的药圃。
“那位姐姐,你快些出来。若是沾上了汁液,可是会皮肤溃烂的。”
杜清萱闻声而望,见田垄上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女童正热切地朝自己招着手。
“小妹妹,你刚刚说什么会让皮肤溃烂呀?”
女童仔仔细细围着她看了两圈:“阿弥陀佛,幸亏你没事,否则要是赖上我家,又得赔好大一笔银子。”
“哦?为什么要赔银子。”
那女童朝她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们这些城里姑娘太娇气,前些日子,城北李大夫领着小妹来找我们收地租,只因这地本是他家的,我原是好心,领那姑娘去挖些黄芪,想赠与她,可她偏生乱扯这续随子的枝叶,烂了手,他哥哥便不依不饶让我们赔了好多钱。”
女童说着,生气地用小锄头狠狠砸着野草:“更可气的是,前几天我们药圃里还进了贼,偷了好些续随子走。若老天有眼,必要叫这坏家伙烂手!”
杜清萱听到这就明白了个大概,那李大夫原来是这样发现并得到续随子的,只是不知是受了何人指使要对自己下手。
杜清萱想着,从荷包里摸出几枚碎银放到女童手里:“小妹妹,多谢你及时提醒我避开续随子,这里的银钱是答谢你的,你拿去买两包饴糖吧。”
杜清萱说着,轻轻摸了摸女孩红润的脸颊,那女童也喜欢她,冲她甜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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栅栏简陋,里边有两只落了毛的鸡,角落里的杂毛狗此刻也趴在狗舍里不肯动一下。
杜清萱慢慢走近了,发现这李大夫家里还挺清贫。
很快便听到茅草屋里传来清脆的碗碟破碎声,接着就听见有人快步走动着。
“哎!爹病得越发厉害了,现在连碗都端不住了。”
杜清萱一惊,这是碧荷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男声传来:“是啊,怨我学了半生医术却也没能治好爹。”
“阿弟,这不能怪你,爹上了年纪,身体不好也正常,咱们做子女的尽心孝顺,剩下的只能听老天爷做主。”
里面一阵儿童的平安镯铃铛响声传来,一个娇嗲的女声说道:“阿姐,阿姐,这包肉干是给我的吗?”
“是呢,这是三姨娘特地让姐姐带回来给小月的。要谢谢小月出的用续随子烂脸的好主意呢!”
“嗯嗯,小月也最喜欢三姨娘了,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三姨娘。”
男人叹息:“怪我没本事,行医挣不了几个钱,这些年家里全靠三姨娘接济,真是惭愧啊。”
小月娇蛮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不怪哥,都怪吴夫人,怪她害了爹爹,害了咱家。”
碧荷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阿爹原本是杜宅家仆,身体一直康健,偏生那吴夫人性喜奢华,非要挂那大红灯笼,爹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爬梯,结果摔下来成了这样,她却不闻不问,这些年若没有三姨娘照拂,家中只怕……”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杜清萱只听见里头微弱的啜泣声。
随即,她目光转向院里,看见屋前的药圃里有几株茂盛的续随子。
果然是她们搞的鬼。
杜清萱刚转身离开,又觉得气不顺,回头用手绢垫着拔了一株续随子带走。
直至黄昏,杜清萱才回到寺庙,把青绿的续随子苗种到殿前的七叶树下,然后心满意足的回了客舍。
“姑娘回来了!”
瑞露双眼一亮,放下羹汤迎了过去:“空竹大师交代了,姑娘这段日子万不可食发物,今天我们就吃莲子老鸭汤。”
杜清萱被瑞露扶到桌前,她望着鲜嫩肥美的鸭肉,深吸口气,夸赞道:“瑞露姐姐手艺真好。”
“哎哎哎,我可不敢贪功,这是小沙弥送来的。”
瑞露用手轻轻扇动香味,闻了闻:“这鸭子炖的真好,家里的厨子都比不上呢!”
杜清萱嗯了一声,和瑞露一起用膳。
“空竹大师有交代有什么不能碰的吗?”杜清萱边吃边问。
瑞露想了想:“空竹大师说牛羊肉、海鲜、鸡蛋还有葱姜蒜等辛辣食物都不要碰。”
杜清萱没说话,默默记下了。
夜里山寺格外宁静,杜清萱轻轻擦拭过母亲的牌位,上了柱香拜了三拜,然后跪坐着诵读了大半个时辰的佛经。
出来时四下静悄悄的,杜清萱抬头望着皎洁的明月,看久了,凉风吹来时便觉得冷清极了,难得的生出几分孤寂之感。
她提着灯,慢慢走到山寺门口,手指轻轻抚过紧闭的寺门。
良久,她叹了口气,又慢慢上了楼,看向有紫薇花的别院方向。大晚上的,只能模糊地看见个轮廓,里面没有点灯,杜清萱心里忽而有些难过。
外面是嘈杂的丝竹管弦声,宁煜身后的白梅屏风却将他与喧闹割裂开,屋内灯火葳蕤,宁煜正凝神瞧着字条。
“公子,永安公主指使光禄寺丞所做之事已经查清,可要阻止?”尘嚣给他奉了茶。
宁煜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不急,再探,永安花那么大心思,不会是这样小打小闹的事情,此局重点应该在闵贵妃和皇子身上。”
尘嚣皱着眉头想了想:“说起贵妃和皇子,近来只有一件事不同。”
宁煜抬眸看他,尘嚣便接着说了下去:“今晨咱们的人在小皇子抓周用的福袋里发现了些奇怪的虫子。”
宁煜摩挲着字条,半晌,微微勾起唇角:“原来永安是这个打算。”
见宁煜眉头松了,尘嚣试探着问道:“公子,今夜回山寺吗?”
宁煜睫毛微颤,一边提笔写字一边问道:“东西送去了吗?”
“送了。按您的吩咐,加了空竹大师给的药材,炖了整整一个时辰,配上几个清爽的小菜给姑娘送去了。”
宁煜面色稍霁,没说话了。
尘嚣又偷偷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凝远寺刚刚派人来说,姑娘还坐在山寺楼台上吹风,似乎是在等人。”
宁煜笔尖一顿,眼里难得有了几分希冀。
幽静的林中忽然传出急促的马蹄声,宁煜疾驰而过,带起的落叶在空中飘摇一阵后又落回地上。
吁——
宁煜在寺门前停住,一路疾驰而来,现下额头渗了一层薄汗,刚下马,就有两个小沙弥打开了寺门。
他一眼便望见了长阶上倚靠着石灯的杜清萱,立即眉头一紧,快步上去。
“萱萱?”
宁煜走近一看,才发觉杜清萱已经靠着石灯睡着了,赶忙解下披风给她披上。
“嗯?”
杜清萱迷迷糊糊中瞧见了个人影,轻声唤道:“宁煜?”
“嗯,是我。”宁煜将她轻轻抱了起来:“怎么靠着石灯睡?”
怀里的人嘟哝了两声,将头埋到他胸前,沉沉地睡了过去。
杜清萱拂开鹅黄色的纱幔,闻到了屋内淡淡的檀香,架子上挂着套青色底绣惠兰罗裙,面料柔软在光下还泛着柔和的光。金丝楠木镂花梳妆台上放满了钗饰,一面铜镜立在旁边,此刻正映照着她的身影。
她慢慢走过去,发现熏香旁的琴案上放了一张色泽深沉的古琴,杜清萱轻轻一拨,沉静旷远的琴音传来,平稳悠扬的声音回荡在屋内,久久不平。
当真是把绝世好琴。
“萱萱,你醒了吗?”
外间传来宁煜的声音,杜清萱微愣,记起了昨夜靠在石灯上小憩的事情。
“嗯,醒了。”杜清萱捂着额头,或许是昨夜受了凉,现在有些痛。
宁煜拎着食盒推门进来,见到她时脚步一顿。
“怎么了?”
杜清萱茫然地眨着眼,余光瞥见了铜镜中尚未梳洗更衣的自己,顿时羞愧地低下头。
宁煜浅浅一笑,没说什么,放下食盒过来扶着杜清萱在梳妆台前坐下,拿起上面的沉香梳子替她梳着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