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明亮的光忽然刺痛任希然紧闭的双眼,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不想一个重心不稳,“咚”的一声倒在地板上。
“好痛……”任希然没忍住轻呼一声,一边揉着被磕疼的脑袋从地上坐起身。
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呵”、“呀”的叫喊声,任希然努力睁开眼,想弄清自己到底在哪,可没想到,她刚抬起头,就和前方白压压一群人的视线对上。
这些人身上全都穿着白色的柔道服,此时正盘腿而坐,对她投来讶异的目光。层层人群之后,一位白衣教练同样盘腿坐在地垫上,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而他身旁穿蓝色道服的中年男子脸上,却已浮起一抹轻蔑笑意。
教室最中央,两个身穿柔道服的选手正打的面红脖子粗。
她这是在……柔道馆?
任希然缓慢而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心下猛的一跳,终于回神。
她迅速盘腿坐好,全场人的目光这才重新聚回赛场中央。
好在场上的二人并没因这个小插曲受到什么影响,比赛依旧在有序进行。
“希然,你怎么了?”坐在她旁边的短发女生悄声问道,是她在道馆的好友宁小谋。
任希然摇摇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不知为何,一回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她就浑身发冷。
“做噩梦了?地板上全是你的汗。”宁小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身下。
任希然这才发现柔道服里的体恤已完全湿透,她挺直后背,还能感到豆大的汗珠正簌簌往下掉。
她无所谓地用袖子擦了擦,正准备说话,身体却忽然一僵。
“你又怎么了?”宁小谋看她脸色怪怪的,一副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一时没搞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任希然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然后歪着脖子一脸悲戚地看着她,“我脖子好像落枕了……”
宁小谋嘴角抽了抽:“可下一个就该你上场了……别看我,这可是你揽下的烂摊子,俺也爱莫能助。”
任希然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爆发出一小阵欢呼声,紧接着,房间上空响起裁判的宣判声:“本场比赛红方胜出,下一场,白方选手任希然,红方选手崔淑英,请准备!”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热烈掌声,宁小谋拍了拍任希然肩膀,双手作喇叭状压低声道:“我们家希然一定是最棒的!”
闻言,任希然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笑的比哭还难看,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场了。
一路上她还使劲活动了两下脖子,但感觉……好像更糟了。
严重到她只能歪着脖子看对手。
“喂,小不点,你行不行?不行就认输,别浪费我时间。”崔淑英瓮声瓮气地说。
她看着旁边身板比自己小了一圈的对手,已是一脸的不耐。
只是任希然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不远处那位蓝衣教练的声音就已阴阳怪气地响起:“宁教练,这踢馆赛您怎么就派这么个病怏怏的小不点出来,难道盛名已久的八方道馆没人了吗?”
蓝衣教练便是今天踢馆方伊诚道馆的主教练——伊诚教练,他说话间,眼神似乎还有意无意朝任希然的方向睥了一眼。
看什么看,不就是脖子扭到了!
任希然没好气的想,而且她一米六八的个子怎么到他口中就成小不点了,对方不也就块头上比她大上那么一……大大大点吗……
任希然本是52千克量级的选手,人虽看着苗条,但因常年锻炼身上的力量倒也不弱,但她这位对手的量级却在78千克以上,身材壮实,相比之下任希然就显得有些“迷你”了,直接被衬成了个小不点。
柔道这类格斗比赛对身体素质的要求特别高,即便双方量级只差个5千克,结果都是天翻地覆,更不要说现在一下差上五十多斤,这场比赛的结果似乎还没开始就能看到结果了。
“老宁,想好了吗,弃权吧?”伊诚教练也不顾宁教练此时已不算好看的脸色,继续像只聒噪的青蛙一样叭叭道,“咱们两边现在比分刚好7比7,你们弃权后这场比赛的比分自然是加在我们道馆,所以——”
“我不弃权,我可以正常比赛。”任希然一脸平静地看着伊诚教练。
虽然少女的脖子依旧歪着,但她此刻周身散发出一股异于常人的镇静气场,和刚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宁教练没有理会蓝衣教练,他盯着场上的少女,直到见任希然目光坚定地朝他点点头,才举手朝裁判示意了一个“准备比赛”的信号。
尖锐的哨声划破教室上空,比赛开始!
双方之间身体方面的硬性优势似乎已提前让胜利的天平倒向崔淑英方,于是,比赛一开始,她便如泰山压顶般直接朝任希然扑了上去,显然,她并没把这位对手放在眼里。
崔淑英采取了最主动的攻势,她连续前攻,一边使用足技不断地朝任希然脚下、膝下发起攻击。
任希然被动格挡,但很快,崔淑英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表情下已渐渐生出几分惊慌。
她没想到,对面这个各方面身体素质都不如她的女生,此刻脚下却像在垫子上生了根一般,灵巧的将她所有攻击全部化解。
不过,一味的防守并不能将场上的局势逆转,在对方接连采取大小内刈的凶猛攻势下,任希然的位置还是越来越靠近了边界,眼看着就要踩入危险区。
崔淑英并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乘胜追击,任希然上半身已微微后扬,进入了危险区上方。
这个时候,就算是场下的观众也不免为她紧紧捏了口气。
场上两名选手体格差距这么大,弱势一方要从另一方手中获胜简直是天方夜谭,更何况这名选手看上去还有点病怏怏的,脖子也是歪的。
但比赛还没结束,一切定论都还为时尚早。
就在崔淑英再次使用大外刈,试图将任希然逼出界时,她忽然感到脚下动作一滞,紧接着,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去。
眼看自己的脑袋正一寸一寸朝地上的出界线靠近,崔淑英原本即将冲出脸上的喜悦笑容忽然凝住了,接着,她垂眸狠狠瞪住侧前方矮她半个头的少女,却见对方歪着脑袋朝她灿烂一笑。
在崔淑英还没反应过来前,任希然又动了。
她右手悄无声息地探出,绕到对方的腋下牢牢擒住她粗壮的右臂,然后撤步转身双臂蓄力往前方一掷,下一秒,失去重心的崔淑英就被她重重摔在地上。
而这边,崔淑英再回过神时,她已四脚朝天仰面倒在地上。
全场鸦雀无声。
两秒后,道场里忽然爆发出一片几乎能掀翻屋顶的热烈掌声!
任希然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短短几秒内完成了比赛的翻盘,在全场观众看来不要太精彩!
“一本!”裁判的判定声响起,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很漂亮的一本背负投。
这下轮到躺在地上的崔淑英傻眼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场对她来说应该毫无疑问的大顺风局,竟在她即将拿下比赛时发生了转机,甚至还没等她想出任何扭转战术,就被任希然背投出去,直接结束了比赛。
可她哪知道这是任希然早就设计好的战术之一,从开局的示弱到只守不攻,都是为了降低对方警惕而采取的小战术。
兵不厌诈,敌不厌诚。
在这万众欢呼的大教室里,此刻脸上唯一没有笑容的便是伊诚教练和他身后的一排学生,从他们脸上不同程度的惊愕来看,似乎都没料到这个上场前还歪着脖子精神萎靡的小不点,竟能在这个量级上以那么果断的方式结束比赛!
任希然朝躺在地上仍是一脸茫然的崔淑英伸出手,眼神纯良。
“崔选手,您没摔着哪吧?”任希然一脸真诚地看着她,“诶呀,实在不好意思,刚才你说完,我琢磨着你可能还有比踢馆赛更急的事,便想着怎么也不能辜负了崔选手的期望,得争取在一分钟内结束比赛才好……”
说到这她又突然叹了口气,“可不巧我脖子刚扭了,最后还是多花了点时间。崔选手,真不好意思啊,不过现在比赛已经结束了,您有什么要忙的便赶紧去吧?”
话毕,任希然还满脸“真诚”地朝崔选手眨了眨眼,水灵明亮的琥珀色瞳孔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崔淑英听完她这话,本就阴云密布的脸更黑了,她果断抽回手连声“谢谢”都没说,就怒气冲冲地下了场。
场下又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
其实崔淑英今天的对手本不是她,她两本来也不可能在同一场比赛上对上,可八方道馆这个量级的选手今早突然出了车祸住进医院,而恰巧替补选手也正在国外比赛,导致八方道馆一时无人可补。
就在比赛即将告吹时,伊诚道馆突然提议他们接受八方道馆其他量级的学员发起无差别级挑战,这在八方道馆内再次掀起轩然大波,这不明摆着欺负他们没人吗?
伊诚道馆是今年江州市新开的一家道馆,开年还不到四个月,就已将全城各大老牌道馆踢了个遍。美名其曰初来乍到,以武会友,可武品却不咋的。
各家应战道馆场外幺蛾子事件层出不穷,场内各种学员被下黑手打伤,还没打完一圈就已被多家道馆拉入黑名单,永不来往。
而今天踢馆赛的守擂方八方道馆,则是江州市资历最老的一家道馆,也是全市被挑战的最后一家道馆,其他道馆在得知今天的踢馆赛后,竟都不约而同前来观战打气,他们都期望八方道馆能替他们争回一口气。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八方道馆的道馆群里吵了一个上午还是没找到合适人选,虽然整个道馆的学员不少,但敢在这种情况下挺身而出进行无差别比赛的学员却也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平常的学习是一回事,但能上场比赛的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这是一场事关整个江州市柔道声望的比赛,更容不得一点差池。
“爸,您看这怎么办啊?”宁小谋单手托腮愁眉苦脸地坐在道馆门口,“这种情况就只能让……”
宁教练叼着根没点着的烟,叉着腿坐在她旁边。
“怎么,你想上?有出息,那这道馆从今天开始就交给你了。”宁教练拍了拍她肩膀,一边脚底抹油,起身就走。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爸,你等等……我不行!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得被那个崔壮壮打飞!”宁小谋立刻追了上去,本还想再争辩几句,但当她看到道馆门外站着的人,眼前顿时一亮,眉开眼笑扑了上去,“希然,你来啦!”
因为今年高考的缘故,任希然已很久没来道馆,但中午得知此事后,她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迅速赶来。
去年全市柔道交流赛上,任希然挑战过几个教练,本来说是做演示,没想到胜负一半一半,倒也给了她勇气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前来救场。
“下面,我宣布本场比赛的获胜者是白方选手——任希然!”裁判举起任希然的手,“本次踢馆赛,获得最终胜利的是守擂方——八方道馆!”
“咔嚓。”与此同时,任希然耳边响起一声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她赶紧转了转脑袋,发现脖子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