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摸麒麟角 第15章 初入折柳

自摆脱土匪已行进数日，当一座小镇的轮廓在视野尽头隐约显现时，商队中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连马儿的步伐都轻快不少。借着神识，二人得知其名为折柳镇，也了解到折柳镇是附近最繁华的城镇之一，河流环绕，景色优美。单论面积就不是念仙镇一个边陲小镇能相提并论的。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①，倒是好名字。”严逐不由得赞叹一句。

此时车轮滚动声亦不再单调，取而代之的是商贩们压低声音的交谈——他们庆幸自己有仙人庇佑，平安抵达了一处站点，更期待着能在折柳镇大卖一场。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②”。

商队将马车停在了镇外的一片开阔地上，老板特地招呼众人向严逐二人三拜九叩来表达谢意。

“多亏两位仙人相助，才让我们一路平安。若是以后还有缘相见，一定备上更丰厚的礼物。”他说话时微微躬身，但难掩一路奔波后的疲态。

严逐淡然点头，神色从容，见对方刚要拜下便施法托起。他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却也不觉得需要多说什么，只轻声回了一句：“我二人本就叨扰多日，护你们周全不过举手之劳，不必行此大礼，之后的路途可要多加小心。”

林煌站在一旁，面带一丝不屑。他看着商队中那些感激的目光，心里却想着：“看来这些凡人真把我们当成傻子了，以为靠些凡俗大礼便能让仙人当一辈子打手。”然而，他又觉得自己庇护他们一路，受着这些大礼也是理所应当，于是故作严肃地模仿严逐的动作，朝众人微微点头，摆出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

与商队告别后，二人迈入折柳镇镇门，眼前景象顿时豁然开朗。相比于之前路过的念仙镇，更有市井烟火气。青石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沿街店铺鳞次栉比，其中商品琳琅满目，叫卖声不绝于耳，越往里走越是人声鼎沸，好生热闹。二人神识未曾止步，早已先一步扫过全镇，一条长河横贯此镇南北，河堤尽是杨柳环绕，翠绿柳条如琴弦被微风拨弄，偶尔有几根受不了如此逗弄，只得荡入河面，与碧波“打成一片”。水中有鱼儿游弋，时常激起一道细小的涟漪，实在俏皮。远处还有几艘画舫于在这碧玉上飘荡，隐约传来丝竹之声。

“这地方倒有几分姿色。”林煌赞道，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欣赏人族城镇之美，对人族移山填海，改天换地之举有了新的认识。

严逐微微颔首，神识随意扫过整个小镇，发觉此地气机祥和，与一国龙脉相连，虽有些寻常妖灵，但并无大妖大魔作祟。他随口道：“折柳镇依龙脉而建，确实是个福地。若非天时地利，这样的繁华景象怕是难以长久。”

“折柳镇自古因杨柳玉河闻名，有诗人曾称赞它为‘天赏玉带，翠丝连波’。”严逐念着河边石碑上的介绍，记忆也一并回溯千年之前，那个连年水灾不断的玉河村。

“此处若是能修上堤坝，拓为运河，方能使百姓不再受水患之苦，转祸为福。”

“严逐上仙说得倒是轻巧，开拓运河劳民伤财，这玉河村哪有此等财力物力。”

“我观此处气运已与龙脉合并，下一个凡尘王朝的盛世未必不可。”

与此同时，林煌的目光早已被各种摊位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严逐此刻沉浸在回忆之中。

“严逐，这个是什么？”他指着一个摊位上摆放的小玩意问道。

“玉雕风铃。”严逐从回忆中抽离，扫了一眼，“用清透玉石制成，风吹过时声音清脆。”与记忆里的样式没有太大区别。

林煌拿起一只仔细端详，稍稍晃了几下，随即皱眉放回，显然失了兴趣：“也不过如此，风一吹就叮叮咚咚，甚是扰人，还是炸馒头更适合我。”

正巧，二人走到了镇中心街市，远远就闻到一股炸馒头的香气。摊位前排起了长队，油锅里的馒头在热油中翻滚，表面的蛋液逐渐变成金黄色，散发出熟悉又诱人的香味。林煌眼中已经闪过几分急切又热烈的光芒：“严逐，我饿了，你记得的吧。”

这十分刻意的提醒让严逐莞尔一笑：“好了好了，我记得之前答应的事。”

“快点快点！”林煌早已按捺不住，干脆不再遮掩，一把拉住严逐的袖子，催促道，“排队去！”

严逐无奈，只得站到队伍中。轮到他们时，他按之前的约定买了十提炸馒头，隔着纸袋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然而未走几步，林煌的注意力又被隔壁摊位上的糕点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种造型独特的点心——一团白如雪的糯米糕身，中间夹着细腻的豆沙，形状像是一对精致的猫耳，耳夹还点缀着一颗红色枸杞，宛如猫咪耳上的聪明毛。

“这是什么？”林煌瞪大眼睛问道。

摊主笑道：“公子，这是折柳镇的特色小吃——猫耳糕，软糯香甜，最适合配茶。”

严逐看着林煌向自己投来的明示目光，顺手买下十提。

折柳镇的一家小客栈内，严逐和林煌刚刚安顿下来。桌上摆满了两人从集市上带回的美食，炸馒头和猫耳糕分别占据了一方，但油香，面香，糯米香和豆沙香已先打成一片，使人食欲大增。林煌盘腿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炸馒头，一手抓着猫耳糕，嘴巴停不下来。

“嗯，这炸馒头没有念仙镇的好吃，”林煌咽下一口馒头，撇了撇嘴，语气带有遗憾，“这边的皮不够酥，里头也没那么香。”

“那是因为你对它的新奇感已经过去了。”严逐一边泡着仙茗一边注视着林煌。

“新奇感？什么意思？”

“你第一次吃的时候，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自然会觉得新鲜有趣。现在你已经熟悉它了，就少了些期待。第二次吃纯粹是太饿了，饥不择食。现在你又不饿，只是想解馋，就没了新奇感。”严逐将茶倒入林煌的杯中，慢悠悠地解释。

“啧，还以为严逐上仙会说什么特别的道理呢。”林煌撅起嘴，把手上的馒头扔到盘子里，转而拿起猫耳糕尝了一口。软糯的口感裹挟着甜而不腻的豆沙冲入口腔，瞬间让他眼前一亮。

“哎，这个好吃！比炸馒头还好吃！”

严逐抿了一口茶，满意地看着林煌亮晶晶的眼神，“喜欢就多吃些，买了不少呢。”

林煌毫不客气地点点头，抓起一块又一块猫耳糕，三两口就吞了下去。不一会儿，他面前的盘子就空了大半。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严逐看着林煌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提醒道。

“这样还叫吃得快？”林煌一抬头，目光带着几分狡黠，“不是还有五提吗？”

说着，他环顾四周，确定客栈的房门紧闭后，竟然显现出麒麟真身，一张嘴，直接将剩下的五提猫耳糕一口吞下，连外层的油纸也一同进了肚中。

震惊于林煌的肆无忌惮，严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茶杯差点滑落。片刻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阿煌，你这吃相……要是让凡人看见，恐怕会给他们吓得四散而逃。”

“哼，本大王在自己房里吃东西，还怕谁看见？再说了，凡人看见天地灵兽只会认为是天降祥瑞。”林煌舔了舔嘴角，丝毫不在意自己刚才的做法，满意地靠在椅背上，揉着肚子，“这种软软甜甜的糕点，可真比那什么炸馒头强多了。”

严逐摇了摇头，没再接话，端着茶杯默默地喝茶。

傍晚时分，客栈一楼。林煌吃饱喝足，拉着严逐准备出门。他朝外一指，笑眯眯地问：“逐哥，你答应带我去的那个地方，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

严逐心里咯噔一响，知道他说的是哪里，却故作不解地问：“什么地方？”

“勾栏啊！”林煌难得见严逐失态一次，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可别告诉我你忘了。”

严逐微微皱眉，正想找个借口拖延，却见林煌早有防备，一副“别想赖账”的模样盯着他。他只得无奈点头，“好吧，不过你要记得，去了那里不许胡闹。”

“本王何时胡闹过，”林煌不满，又拍拍胸脯，“就是去看看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不会惊扰到凡人。”

临出门前，客栈一楼几个闲聊的客人吸引了严逐的注意。只听他们谈论道：“折柳镇的勾栏跟别处不一样，里面的小倌向来卖艺不卖身。”

“是啊，他们的曲艺堪称一绝，尤其是那个白扇公子，能文能武，听说还有点修为呢。”

“不过这勾栏生意好归好，规矩可大得很，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瞎看的。”

严逐听到这话，心下松了口气，暗道：“这倒还好，省得麻烦。”

林煌本就在旁边竖起耳朵，听到这话后好奇心更重了，忍不住问严逐，“逐哥，什么叫卖艺不卖身？”

严逐面色微窘，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卖艺是靠自己的才艺谋生，比如唱曲、演戏。而卖身……”他说到一半停住，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对林煌解释这个问题。

他看了看林煌那单纯的眼神，最后轻咳一声道：“卖身……就是用灵魂与他人结下某种特殊的契约，嗯，可以这么理解。”

林煌眨了眨眼：“是像我师父将我的魂灯托付给你那样吗？”

严逐额角跳了一下，立刻道：“差不多吧，不过也不是每个卖身的人都能信得过，所以要慎重。”

林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光中却仍带着些许疑惑。他看着严逐，忽然问道：“那你呢？你会不会把自己卖给别人？”

严逐闻言微微一怔，目光深邃地看了林煌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若是阿煌愿意付出代价，我倒也可以考虑一下卖给阿煌。”

林煌看出严逐的不怀好意，心知对方肯定在打自己麒麟角的主意，于是摇摇头果断道：“我可没什么能力让真仙卖身给我。”

夜色渐浓，二人终于到了折柳镇最著名的勾栏——鹊桥仙③。

由于宾客过多，门前接引人见二人并非熟客，就先简单介绍了几句而后离去。一入门，便听见悠扬的琴声和轻柔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华灯初上的楼阁中。林煌目光闪动，四处张望，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严逐淡然自若地跟在他身后，同时暗中观察四周。尽管勾栏里皆为凡人，但他依然不敢完全放松警惕，毕竟此地龙蛇混杂，难免会有意外发生。

就在林煌兴致勃勃地靠近一名正抚琴的小倌时，严逐轻声提醒道：“记住，你神魂还没恢复，不要随意做些精细的探查，以免伤到凡人。”

林煌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爽地嘟囔了句：“我又不是小孩子。”

然而，他刚说完这句话，便因忘了收回妖兽力道而挑断了一根琴弦。只听“嘣”的一声，琴弦断裂，连带楼上的乐曲也一同被打断，整个勾栏一时陷入短暂的寂静。

感受到周围宾客的不善目光，林煌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自知理亏，只好抿着嘴回头看向严逐，眼神中满是求助之意。

严逐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将林煌护在身后，对赶来检查的小倌拱手道：“这是舍弟的过失，不知该如何赔偿？”

小倌抬头看了严逐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见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想来也该精通音律，不若弹奏一曲，如果能让宾客满意，便当作赔偿吧。”

一瞬间，严逐清晰地从这小倌身上捕捉到一丝神魂波动，他微微一笑，接过了琴，干脆将计就计，故作歉意道：“那便献丑了。”

林煌站在一旁，好奇地盯着严逐即将抚上琴弦的手，小声嘀咕：“严逐竟然还会弹琴？”

注释：

①：出自唐代李白《春夜洛城闻笛》。

②：最早出自先秦《六韬引谚》，后被汉代司马迁引用至《史记·货殖列传》。

③：引用自宋代词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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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初入折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