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几度春风 第150章 第 150 章

枯瘦的脖颈暴露眼前，她也委实没想到病了这一些时日竟能让她这惯于享乐的父皇消瘦成了这副样子，但虽然消瘦了不少这脖下的肌肤却是完好，并没有什么外伤在身。

又接着将榻上之人的前胸和四肢查探了一番，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莫非真的是她想多了？

可宫宴之上这人的种种行为似乎都能与自己记忆里的父皇重叠一二，那举杯的动作与说话的语气恐怕很难在潜意识中被模仿出来，可偏偏心底的直觉大震着要昭告她这人定然有什么不对劲在。

先前皇叔说脉象上全然没有异样，如今查看他周身的症状也并没有中毒或是中蛊的样子，问题究竟出在哪？

难道真的是萧炬的手段太过隐蔽了吗？

隐蔽到能瞒过他们所有人，瞒过萧鼎桓也瞒过她。话说回来，她不通医术，但皇叔所带来的人医术高明，断没有诊不出来的道理。

窗□□入的光斑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移动，而她进来已经有了好些功夫。殿内仍旧是一片寂静，在这样空荡而华贵的布局之下锦被拉动的声音被衬得更加清晰。

要求萧炬让她独见皇帝只是缓兵之计，事到如今她只能想着通过验证自己的直觉而将萧炬和玉门十八剑的种种阴谋揪出，但这是成是败却都在眼下的这一炷香功夫里，若此时仍旧找不到什么破绽出来则无疑是要将自己一府上下的人都折进去。

这样做虽说是能保得了裴誉亭一时的平安，往后萧炬若是得逞掌权，那谁都逃不了。

深吸了一口气欲要眼下的焦躁压下，她重新打起了精神。

那绣工无双的锦被被重新拉起，萧瑾轻轻挪了挪榻上老人的后背以将自己方才拉皱的衣裳捋顺，只是就在这老人略略翻过些身之时，榻上忽而多出来一截皮质的绳子来。

捡起来细看，只见这绳子呈深褐色，虽看起来细但弹性却是极佳，寻常的衣物上可不会被缝制此物，一个卧床之人似乎也不需要用上这样的物事。

可细细在榻上寻找了一整圈，未曾发现有什么地方是能容纳这皮绳的。

咬了咬牙，她手上一发力便要使了劲左右晃动榻上之人，在这晃动的几个来回里，衣料和被褥的摩擦声下似乎还隐藏了什么别的声响。

这声响极轻，像是什么东西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开裂一般。

又使劲摇动了一番，方才那声音接着响起，循着地方似乎就在自己眼皮之下，连忙凝了目光而细细扫寻，可将这人周身又看过一番之后仍旧没什么新的发现。

“时间可是快到了，你最后别让本王发现你要使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萧炬的声音从门缝中传入。

也当真是倒反天罡，这话理应是由她说出口才是。

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她再度使劲摇晃榻上之人，这一次的声响要比前两次都大，而她也终于锁定了这声音的源头实在老皇帝的头脸一带。

直接将手指置于他面上搜寻，在食指滑过他的下颌角之时忽然感到一处不同他处的手感，上前细细辨认，果然看见了一道短而淡的黑色痕迹。轻轻用指尖负于其上而轻轻一暗，那一道痕迹霎时分别往前后两端扩散去。

正是方才的声响。

细细感受着那痕迹两侧的触感，虽都像是人的肌肤但却手感并不一致，用指甲顺着这痕迹竟逐渐轻轻翘起来了一个边。

人皮面具。

果然。

这人果然不是真正的皇帝。

“时间要到了。”

闻了萧炬之声，她连忙想将方才的那道印子抚平而消去自己发现这一事实的痕迹，但不管她怎么发力那已经开裂的一小道始终是无法再被弥合起来。

方才这好些折腾已然使得头上渗出了点点细汗，她眼下只能扯过两缕花白的头发想掩盖住这一道痕迹。

推门的声响传入耳中，她急忙将榻上的被褥做了最后一番整理。

重新站在她身前，盯着榻上之人看了片刻又转而看向她一双无辜的眼睛，萧炬道：“走吧。”

没再说话，萧瑾配合着两个小太监去了一处偏殿。

萧炬这做事的速度也是快，两个时辰后便自宫里传了皇帝驾崩的消息，皇帝死时七窍流血印堂发黑，是再明显不过的中毒现象。

作为皇帝临死之前唯一与之单独会见之人，萧瑾自是脱不了嫌疑，当即便被押送着下到了狱中。

这阵仗也端得是极大，竟然出动了两排铁衣甲士围在门前，其中为首的两人更是毫不客气地按住了她的手臂，如驱鸡犬，一时之下也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来。

萧瑾本人并不在乎她的异母兄长会用什么形式对待她，只是猛然间的一通折腾似乎是引起了她右肩旧伤的阵痛。

已然在烟兰和西戎经过不少牢狱，如今被关入了本国之狱她心下也并没有多少慌乱。抬头环视四周，墙上有窗能透过日光，地上的茅草也只是隐隐地有一星潮气而已，其间条件早已比她在境外之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靠着一处较为干净的墙壁坐下身，她重新从袖中掏出了方才在榻上所捡到的皮绳。

那时情急之下没找到其原先所置之处，只能先揣入了自己袖中。不过这样也好，也算是能在自己手上留下些证据来。想必此事一出而过不了多久萧鼎桓便能来此处寻她，届时将这证物和那殿中的发现告知于他，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若榻上的皇帝是假，那她真正的父皇现下在何处？

或者说，是生还是死？

但细细一算，这好像都是一半一半的可能。如若萧炬想斩草除根而防止事情败露也没准还真干得出弑父一事，如若他还能有些良知和孝心在身而留了皇帝一命也未可知。

但无论是生是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转念一想，那人皮面具也做得是十足的逼真。初开香铺之际她原也本着防止身份败露的心思而易容上一番，但这人的易容显然要比她当时所用的高出一大截出来。

这绳子应该是用来固定某处的面皮所用，若非她大力晃动应该还真掉不出来。

如若快的话皇叔今夜便能来此处找她，将此间的一应事宜都捋了前因后果出来以后应该是好几日之后了。

今日是他止了血的第一日，算着时日，大抵她回去之时他应是也能下地行走了。

不行。

得早些回去才行。

万一醒来之后又得知她被关在此处而硬要前来相救，届时非但不利于他在府上养伤，没准又惹得自身陷入了险情。

要是为了这事而使得他心神不宁的也定然是不利于伤处恢复的，为了让他不担心她也得早些回去。

他苍白的面色始终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一面心中焦灼一面又深感度日如年。

这牢房算不得狭小但也属实说不上宽敞，铁制的栅栏只要一靠上重量便要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其余的也只是烛火暗暗跳动而显得阴森了些，出自之外并没什么异味散发，通体来说这周围的环境并不让人难熬。

但环境什么的她全然没怎么放在心上，同心中的忧虑相比这一切都是微乎其微。

晚间狱卒送了饭食，一来惦念着他的伤势而没什么胃口，二来她也担心这饭菜不干不净地掺了毒进去。

夜深人静之时她也没什么睡意，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到廊道之中极轻的脚步声。

“瑾儿……”一人压低了声音往铁栏杆之后唤道。

“皇叔？”轻轻抬了眼来，萧瑾看见了正乔装成狱卒的萧鼎桓，当即要挪动着身子往前靠去。

时间紧迫，瞧着附近再无旁人，叔侄二人便免去一众寒暄而直接说到了正事，萧瑾快速将自己在寝宫中的发现和盘托出，而后只在一片模糊之中瞧着他大致是十分吃惊的样子。

“若是能找到真正的父皇所在这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我如今被困狱中，这一切只能拜托皇叔了。”

“既是皇兄有难，那我此番便是拼了命也当寻他出来！你也暂且莫急，我稍后寻了机会便来救你出去。”

打更声响，萧鼎桓也再不敢在此地多呆，瞧着他欲要起身离去之时萧瑾连忙又补上了一句：“还要劳烦皇叔转告裴誉亭让他在府上安心等我便是，就说我不会有事的，我让他在府上安心养伤。”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他。”萧鼎桓在万般苦涩之中打趣了一句，“果真是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

朝中上下被一片哀戚之色所笼罩，里里外外挂起的白幡随着空气的流动而轻轻摇荡，昭告着国丧的发告。

越来越多的叶子要落地归根，生命的洪流纵然是玉皇大帝下凡也奈其无何。

众臣的官府也都尽然换做了整整齐齐的一片素色，同天上的乌云遥相呼应，让人觉得压抑。

灵堂之内，为首的萧炬似乎已然是悲痛欲绝，他身后的众人也都戚戚然抹着眼泪，各有各的动作，就使得纵使是一片白衣跪地也显得有些杂乱了。

“陛下驾到——”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听者无不震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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