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向上的壳,在静谧漆黑的夜里极易被摧毁。
压抑的那些脆弱消极情绪,趁心里防备空虚之时,偷偷冒出了头。
林修怎么也没想到俞诗年会满眼期待地问他:“如果我也回抱了你,是不是就可以和他扯平了?”
回味过她话中的意思,瞬间僵住,揉向她发丝的手停在半空,局促、无处安放,就如同他心中的感情。
林修的心都快要被她的话给划烂了,她却浑然不知,含泪的眼中满是期盼,神情中全是对他的信任。
她那副希冀的模样,好似把他当成了黑暗中唯一可以救赎她的人,好似只要他回应一句“是”,她就会得到解脱,然后立刻反手抱住他,再转身躲进另一个人怀里。
可那个人,他配吗?
占有欲在林修的心里反复翻搅,满心的爱意变成了无形的压力,像是要把他的心压碎。
胸口传出的窒闷感,让他呼吸都带着痛。
俞诗年执拗地望着他,执拗地等着他的回应,她那执拗的模样和当初追求他时一模一样。
林修隐忍着吸了口气,佯装平静地把手放回到她的肩膀上,认真回应:“年年可以选择这么做,但你用这样的方式和他扯平,心里不会觉得委屈吗?”
俞诗年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眼泪从眼睑处滑落。
她的泪水沿着面颊,滴落在他揽着她的手上,反射着明月光辉的泪珠,仿佛化成了一把光刀,毫不客气地刺到他的皮肤上,随着血液流淌,最终扎进他的心里。
林修无措地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在他愣住的瞬间,俞诗年用力地推开他。
她攥紧拳头后退,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痛都捏碎在拳头中,关节被捏得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夜深人静的阳台上,听得格外清晰。
俞诗年退到阳台的最角落,捂着脸,无助地蹲在地上,自责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矫情,我们现在应该都在商量婚事了。”
林修嘴角微微抽搐,心被揪得生疼,僵硬地转过身去,不敢再看她。
垂在身侧的双臂青筋凸起,林修极力隐忍着心中的煎熬,隐忍着不让那句“你就那么想嫁给他吗?”脱口而出。
这一刻他真想抛下所有的教养体面,把她拉起来问问她到底把他的俞诗年弄哪里去了?想问问她能不能把那个勇敢张扬的俞诗年还给他?
他真的好想那个明艳耀眼、满眼是他的俞诗年。
阳台重新陷入静谧。
过了许久,林修摸索着走进客厅,拿起茶几上摆放的棒棒糖,蹲到她面前安慰道:“不是你矫情,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那本就不是你的错,你有说不的权利,这不该是他劈腿的理由。”
他声音清缓动听,娓娓道来的道理,分外有说服力。
俞诗年泪眼蒙眬地望着他。
林修把棒棒糖的外包装撕开,将糖递到她的手中,轻言细语地哄道:“你不是总说吃甜的东西能让人心情变好吗?吃个糖试试,这是你最喜欢的荔枝味阿尔卑斯。”
他递进她手中的这颗棒棒糖像是被赋予了无限魔力,明明只是穿过了她的指尖,却像是穿过时间空间的裂痕,把她心里的疮疖节节撕裂。
那些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压在心底不愿意触及的甜蜜,折磨到让她窒息的伤害,都如巨浪般向她席卷而来。
一下子漫进她的脑海,攻击着她的神智,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痛苦不堪。
俞诗年难受得捂住了头。巨大的颅内高压,沿着神经蔓延至全身,让她的胃也绞痛起来。
棒棒糖掉落到地上,摔成碎块。
俞诗年一把推开蹲在身前的林修,急匆匆地跑向洗手间。
林修毫无防备地被她推倒在地,腿一下子撞到阳台护栏的大理石台面上。
这样的磕碰,撕裂了他腿上的旧伤,豆大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冒了出来,痛得他面上霎时失去了颜色。
林修顾不得查看伤口,洗手间里传出的咳嗽呕吐声,让他费力从地上爬了起来,慌忙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
客厅漆黑一片,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这样的黑暗,他只能凭着记忆摸黑向前,着急的步伐还是让他不小心撞到了茶几上。
林修忍着彻骨钻心的痛意,一步步奔向她。
她跪在马桶前,一手紧紧抓着马桶的边缘,一手按着胃,身体剧烈颤抖着,模样看上去分外痛苦。
“年年,你怎么了?”林修蹲在她身旁,轻拍着她的后背。
“出去。”俞诗年回头,厉声说。
她脸色苍白,没有一点红晕,猩红的眼睛里满是绝望悲痛,嘶哑的声音更像在沙砾中摩擦过,再也不复以往的清甜柔和。
林修心中蓦然一紧,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蹲在一侧没有动,用手继续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年年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吧。”
俞诗年推开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我让你出去,你听不见吗?”
她的驱赶像是用尽了全力,喊完无力地坐倒在地上。
林修下意识收回手,攥成拳头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极力遏制着内心深处的不安,起身慢慢后退,一步步退出了洗手间。
听到关门声,俞诗年松了口气,她筋疲力尽地倚靠到了洗手间的墙上,任由眼底的悲哀肆意浮漫。
她是真的不想让林修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但她也是真的好难受。
平日工作压力大,饮食本就没有规律,晚饭又没吃多少,现在全都吐了出来,胃里火烧火燎地痛。
心里那些快要愈合的伤口,更是在这寂静的夜里疯狂地折磨着她,煎熬得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只要还活着,好像就要不断地经历各种各样的痛苦,即便痛苦不堪,也无法寻求解脱,更不能寻求解脱……
俞诗年把脸贴在墙面上,冰凉的触感传到脸上很舒服,让她忍不住把身体都贴到了墙上。
冰冷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到她的身上,烧灼的胃也变得舒服了些。
俞诗年她慢慢冷静下来,待到剧痛缓解,紧绷的神经舒缓,才撑着恢复的几分力气,艰难从地上爬起,扶着洗手台重新洗漱,收拾妥当走出洗手间。
林修就站在门口。
俞诗年从他身旁绕过,若无其事地开口:“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新的床单被罩我给你放在床头柜上了,你自己换。”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说完倒了杯热水,吃完药,一把拉过毯子躺在沙发上,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沙发狭小,她的脸埋进沙发的靠背里,腿脚抱胸蜷缩在一角,整个人只占了不到一半的地方,单薄纤细得可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林修觉得全身的伤口都在泛疼,一路疼进了心里,内心像针扎一样难受。
他站在黑暗的客厅里,压抑着呼吸,站了许久,久到忘了时间,久到双腿都快要失去知觉了,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
俞诗年睡得并不安稳,她似乎很难受,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像困兽一样的呓语。
林修鼓起勇气迈动脚步,缓缓走到她身旁。
她眉头拧紧,满头大汗,像是陷入十分可怕噩梦之中。
林修把她抱到床上,从床头柜上扯了两张纸,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汗珠。
俞诗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她的模样不像被吵醒,倒像是做梦了,望向他的眼神不是寂静,也不是不耐,是那种他很熟悉的眼神。
“林修。”她如呢喃般叫了他的名字,继而翻身抱住他的手臂,把脸贴进他的臂弯里。
林修清楚地感觉到她眼泪落在他皮肤上产生的灼热。
俞诗年口气哀伤地说:“你怎么又出现了,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
林修宛若被点了穴,坐在她身边一动也不敢动,神色茫然恐惧。
哪怕再后知后觉,他也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她说:不想见他。
可他做梦都想见她,发了疯地想要回到她身边。
知道她回国的时候,他恨不能立刻出现在她面前,但她说过的不接受异地恋,让他胆怯了。
他努力消除距离回到她身边,她却告诉他,她早就不爱他了。
此时此刻,林修清楚地知道他在她的世界里有多么的多余,但他仍旧舍不得离开。
他想再见一见那个明艳耀眼的俞诗年。
……
俞诗年抱着林修的手臂平静地睡了过去。
林修控制着手臂不动,小心翼翼地坐到床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把头贴在臂弯处,紧挨着她,闻着她身上柔美的馨香,缓缓阖上疲惫的眼睛。
清晨的光照进屋中,俞诗年捂着脸,不适地睁开了眼。
待到适应这样的光线,望向没有闭起的窗帘,神色中满是迷惘。
她昨天睡觉没有拉窗帘吗?
俞诗年从床上缓缓坐了起来,待看到床边趴着的人时,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思绪瞬间回笼,她明明记得昨天是睡在沙发上了!怎么她睡床上!林修睡地上了!
俞诗年震惊得呆愣了一瞬,伸手就去推林修。
推了好久他才动,林修迷迷糊糊地睁眼望着她,叫了句:“年年。”
他出口的声音嘶哑,不像以往的清缓。
俞诗年将目光注视到他的脸上,见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灼热的温度传至她的手心,俞诗年讶然道:“你发烧了?”
林修闭着眼睛,自己摸了一下额头,满不在乎地说:“大概是吧。”
俞诗年爬下床,用力把他扶到床上,急匆匆向客厅跑去。
林修不知道她急什么,过了一会儿便听到她在客厅说:“宋沅梦,你赶紧来我家一趟,带着肖尧一起。”
林修觉得自己是真的难受,腿很痛,耳朵很痛,全身都很痛,没力气,很困。
“林修醒醒。”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俞诗年叫他。
她的脸近在眼前,脸上那毫无瑕疵的皮肤柔嫩得似要滴出水来,林修一眼便看到她换好了出门时的装扮。
她的头发被拢到了耳侧,露出修长的脖颈,脖子下被.干练的职业装包裹着,妩媚动人,过于惹眼的她,让他甚至怀疑夜里那个脆弱的她,是他迷迷糊糊做的一场梦。
不待林修想清楚,就听到她说:“我今天有事,先走了,一会儿宋沅梦和她老公会一起过来送你去医院,你再睡会吧。”
俞诗年说完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关门声响起时,林修脸上露出了苦笑。
原来生病时被爱人留下一个人待着心里是那么失落。
确实不怪她会选择放弃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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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慢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