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鹤又经年 第4章 期待

康休室外，秦陌桑一脸玩味，转头问惊掉下巴的艾洛，“传言误我啊，我还以为躺着的小帅哥人怂胆小恋爱脑，没想到本尊这么霸气。”

艾洛攥紧拳头，给了秦陌桑一个眼神警告。

对于别鹤来说，这个吻并不能证明什么，但勉强算是告别仪式吧。毕竟的确是自己勉强来的。别鹤有点落寞，又觉得自己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告别过去，重新活一次，为了父亲。

别鹤不断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他都忘了那天是怎样收场的，约莫记得最后自己颓然拉开诊帘，推开康休室的门，行尸走肉般挪了出去。他没看牍雾的神情，也不敢看，因为宣布前尘往事翻篇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没再准备别的修罗语录和离场赠言。最终拖着脆弱且僵硬的躯壳，撞见了守在门外的秦陌桑和艾洛。

别鹤脑中混沌，就这样稀里糊涂捱到了周假。

月华疏浅，星河浮霁。

暮色笼住城市，AD8号市以东高琼住宅区，是高知实权人群集合地。这里肃静淡雅，没有纷繁华彩的市井喧嚣之气，一眼望去，视线能延伸至郊外河赛上方的机场和交通市道。别鹤枕着一箩筐的思绪，宛如壁虎般卧在露台处玻璃悬窗上。窗台宽阔，平素全裹的玻璃幕墙给人安全感，却也组隔了别鹤和自然之间的亲密接触。他有些惆怅，甚至觉得压抑，于是鬼使神差般的回屋按动遥控，打开了天窗。

玻璃幕墙采用高精军用级别材质，夜晚的高琼区隐匿在市郊之间，对外界投射的所有灯火华彩和信号照单全收，丁点也不会反射泄出。从外看，此处宛如慢慢剥离茧房，焕然新生的一方精致舞台。

室温在暴露时放逐，恒温系统自动将工作范畴退回到室内，以露台为界，现在别鹤终于身处自然。别鹤有点激动，他小跑着奔向悬窗，赤脚啪嗒嗒拍在地上，纵身跃上窗台，重新摆了个五心朝天的坐姿，闭眼深呼吸，随后又张开双臂，沐风披月，享受难得的自由时刻。

舒适的时光没有维持多久，冷意袭来的时候，脚心处熟悉的凉感爬上心头，随之唤醒的是几天前发生在医护部的种种。

——

“别鹤，你，你还好吧。”艾洛完全没有八卦的心思，从小就与别鹤形影不离，以他的了解，别鹤得受多大刺激才会做出方才的举动。

别鹤无言，带着护目镜的秦陌桑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朝后面走出来的牍雾打了个示意，二人便一道离开了。

“别鹤。”艾洛柔声柔气道：“你，要不先把鞋穿上，地面凉。”

别鹤回神，一脸死气的看了眼脚边的鞋，趿拉着回了康休室……

——

脚心苍白，微微泛红，别鹤盯着看了少顷，在神游中毫无征兆的被什么抽打了一下，他瞬间收腰挺胸，眸色惊变。

鞋？

别鹤看向露台，显然自己回家后一直是赤脚，而此刻鞋子扔在院子里赏月，也不会自动跑到自己身边。

不是秦医生，可是，好像，也不是艾洛。

难道是……

不可能，呵呵，别鹤自顾自笑出了声，怎么可能。

在混乱的推理中，一条短讯息已经编辑好进入待发送状态。别鹤还没意识到他已经进入了自言自语模式，“艾洛大概已经睡了，看到消息也是明天的事了，话说明天的话，我还会想要知道答案吗？再说了，这真的重要吗？对我来说，不是应该风淡云轻，一笑而过吗？”

在一而再坚定的自我否定中，别鹤哆嗦着食指，伸向了绿色发送按钮。

“嗡——”

伴随一声震铃，来电显示——课导乔。

“高琼区1143号，是你吗？”

“乔老师……”

“赶紧拉上玻璃幕墙！很危险。”不等别鹤措辞解释，乔老师接着说道，语气温和，却是严肃而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知道了。”

“现在，我看着你关。”

别鹤朝四下看了看，放眼高琼区，应该少有人会在这个时间有这个闲情逸致窥探别人的私隐，但是电话那头的乔老师显然已经在等着了，别鹤不能再拖，于是兴致寥寥的回屋关了露台。

“乔老师，我关了。”

“嗯，这就对了。你是有心事吗？我看你一个人坐在窗台发呆。”

“……”

“噢，忘了告诉你，我住1250号，离得近，方才观察了一会，才发现是你。”

“没事，乔老师一向都很好。我只是，只是难得这样吹风，一时间有点忘乎所以。”

“……”电话那头明显沉默了，片刻后乔老师开口道：“别鹤喜欢夜风的话，要不要我带你去兜风？”乔的语气回到一贯的温柔平和，电话里，似乎又略带不好意思的恳切，“正好，有件事，我想着，可以当面和你说。”

乔是别鹤的课导，本名力泰，乔是他母族的姓氏。力泰·乔负责护梦学府自然科学，为人阳光亲切，但在面对具体事情的时候会表现得严肃沉稳，尤其是在学习和专业领域。年纪轻轻就凭借自身实力入住高琼区，还担任护梦高阶课导，说一句年轻有为人生赢家也不夸张。

“……好。”

——

孤萤飞舞，牵引住别鹤的视线。小小的光点一上一下不平稳的抖动着，最终和远处市道边的某一盏灯重叠。前一世的记忆涌向脑海，也是在这样的夜色里，力泰·乔将车停在市道旁边的草地上，彼时的他外小心翼翼，别鹤再迟钝也有所察觉。

“别鹤，赛程将尽，结果其实已经出来了，你的IDW设计其实远超预期，取得了A。”

“真的吗？”别鹤难掩喜悦，可是面对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乔老师会露出那么明显的失落感呢？

“但是，去平衡系统川流基地实训名额已经满了，你只能轮空。”

“……为什么？明明已经成绩已经达到了A，难道今年所有参赛者都取得了十分优异的成绩？这，这不可能啊。”

“你先别急，别鹤，你要基地要的是真正能为他们做出实际成果的人才，你的回避预警系统虽然很超前，但是……”

“这不合理，如果他们真的有这方面的考量和限制，应该在赛前公布。”

“如果在赛前公布，那会限制学生的想象力，你要知道，能否实现和能否提出相应概念是两回事，基地也会在选题中攫取更有利于城市未来的方案进行研讨，如果真的合适，会在这方面做相应探索实验，甚至组建团队，而且，就算今天你提出的概念和设想被束之高阁，明天它也有可能成为基地运行的核心板块。”

“我不接受，如果得了A的我却不能去参与实训，那比赛就是多余的，所有成绩也将失去意义。”

“……”力泰·乔定睛看着平时温顺得像羔羊一般的别鹤，有点诧异，“我很遗憾，别鹤，但同时我也很失望，因为从始至终你所在乎的并非你的概念和成绩本身，而是自己能否进川流基地。”

别鹤一怔，争辨道：“在乎比赛结果，有什么不对吗，每一个参赛者都想要获得进入基地的名额。”

“萧别鹤！”力泰·乔搵怒，道：“你不要以为你的心思我不知道，恕我直言，你不在乎自己提出的概念，不在乎基地选拔赛背后的意义，不在乎成绩，甚至不在乎所谓的进入川流基地的机会，你真正在乎的不过是那个人。你这颗恋爱脑里究竟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十分清楚依照牍雾的实力，绝对会进入川流基地，所以你才不遗余力的准备这次的课题，你心里眼里，只有狗屁的爱情。”

心思被无情戳穿，别鹤也不在乎，或许因为这个人是力泰·乔，一直以来对他关怀备至，总是像个哥哥一样包容他的力泰·乔。换做别人别鹤或许会羞赧难当，但是此刻的别鹤气急败坏，一反常态的怼道：“被通知成绩刚刚踩线合格的同学或许会觉得失落，转眼得知自己依然可以进入基地，却可以立即一扫阴霾欢天喜地，这就是真相。什么基地选拔的意义，什么的课题价值，什么成绩代表的深层含义。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为什么要强加在我身上，凭什么大家的目的都是去基地，而我的参赛的标准却要被拔的这么高？”

别鹤手掌拍在车门上，随着嗡的一声，车门缓缓打开。别鹤夺门而出。却被追上来的力泰·乔拽住。

“别鹤！”力泰·乔再开口，姿态竟低了许多，“不管世俗，不抱功利心，算是我对你纯粹的期望。”

纯粹的期望？虽然当时不解，别鹤却将这句话印在了脑海，他会在后来无数个普通日子里许多不经意的瞬间，猛然想起这句话，反复咀嚼，然后又因毫无结果而把它丢回心田。

“乔老师！我世俗，我有功利心，抱歉让你失望了。”别鹤擒着满腔怨气，油盐不进。除了对这个结果接受无能，他也对知晓他所有心事的乔老师心生不满。

“为何谈及所谓事业的时候，一个人的纯粹爱恋总被拿出来反复鞭蹋，甚至视其为洪水猛兽被钉在耻辱柱上供人耻笑。”别鹤有气无力的控诉道。

力泰·乔愣住了，他知道别鹤一直受此困扰，尤其是比赛过程中发生的那个意外，让别鹤本的生活更添烦扰。

“可是乔老师你也这样说。若说失望，抱歉，我对你也一样。”丢下这语言暴击，别鹤转身就朝着夜色深处隐去。

对力泰·乔来说，这句话的杀伤力应该很大吧，毕竟乔一向将学生的心里辅导和师生交流作为职业生涯第二重要课题，而且一直以来他也是这样践行的，其中在别鹤身上所倾注的心血尤多。

大概是刺激过大，后来力泰·乔才会说出那番话吧。

沉默的夜色里，只有别鹤自己的脚步声，他闷头走了一段路，最终被后面追上来的力泰狠狠抱住，力泰的胸膛几乎是撞在别鹤的背脊。别鹤被力泰如此反常的行为震住，不知作何反应。

“你说得对，世俗，功利，我也一样，为什么我就不能也一样呢。”他呼吸急促，声音不稳。

别鹤听不懂，“乔，乔老师，你说什么？”

“你不是问为什么我要对你抱有那些超出旁人的期待？世俗，功利，我也是这样的人，请别鹤也用这些看待世俗之人的标准看待我。如果你这样想，或许你就会发现，我对你的期待也是建立在这世俗的情感和个人的功利心之上，然后你是不是就能理解我对你的期待了呢？”

“……”

“拜托不要生气。”话到最后，力泰几乎带着点哭腔。